苏岫那些日子得了个香薰炉,非美玉非奇石,镌刻雕花也算不得上乘,摆在皇后殿里,叫旁人见了都跌份,可她却宝贝得不行,就差没捧着这东西睡觉了,说是它自带香气,奇得很。
可叫旁人闻了,也都没闻出什么香味,白榆君也一味纵着她,喜欢便让她摆在床头,就见那金线绣的玉心软枕旁摆着个没色泽没工艺的香薰炉。
苏岫睡的香甜。
一觉醒来,却发现天花板上的如意云纹飘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再一转头,枕边人也不见了,苏岫心下一慌。
再看屋内陈设,与寝殿截然不同,可她却不觉得陌生。
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眼前的窗景,阶上的盆景,往前走半步,稍稍探身便能看见不远处的玉兰树,含苞的秀气和盛放的绚烂,样样都是她熟悉。
这不是她在羽芳堂时住的院子么?!
苏岫又惊又喜,忍不住朝外走去,沿着石子小路,迎面便遇上一人,立于竹叶之间,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是师父,是孟允衡,是白榆君,更是她的阿荥。
苏岫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却被一把扇子抵住,两人隔着一把扇子的距离,只见孟允衡握着扇柄,温柔却不失疏离地笑道:“过了年,你也有十三了,怎的还这样冒失,险些撞到我。”
十…十三?
“师…师父?”苏岫试探着叫了一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模样虽还是那样的俊俏,却总觉得嫩了不少,像是玉兰花含苞的时候,轮廓温润如玉,内里却孤高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十九岁的孟允衡,还不是白榆君,还没有真正成为北陵之主,所以无论有多少锋芒都要藏着,含在温柔的目光里,蕴在得体的言行里,总之不能表露出分毫。
苏岫实在哭笑不得,怎么莫名到了这时候,她今时今日再看见这样嫩的白榆君,便只有想入非非,或是再进一步的巫山**,脑袋里哪里还有什么正经事。
“瞧什么呢?”孟允衡用扇柄轻敲了敲苏岫那混沌的脑袋,笑道:“不认识我了?”
似梦非梦,眼前的人格外真实,苏岫伸手将那握着扇柄的手腕一抓,噙着笑意:“师父生得好生俊俏,引得我多看了几眼。”
闻言,孟允衡实实在在地怔了一霎,面上强作镇定,可苏岫轻车熟路地用目光去寻他那白润耳尖,果真沁出一抹绯红,堪比晚霞。
他甩开那手,半晌,才憋出一句:“轻佻狂言,成何体统。”随后负气而去。
那时候的孟允衡自然想象不到,他竟会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弟子纠缠,他上课已经竭尽全力避免与这厮对视,可还是免不了要抽查背诵。
苏岫被点到名字,坦坦荡荡地站起来,可眸光里却勾连着千丝万缕,两厢目光一经交汇,孟允衡忙垂下头,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轻咳几声掩饰道:“我上堂课交代的可都背熟了?”
苏岫盈盈一笑:“师父想让我背哪段?”
语气里透着少年人的轻狂不羁,她已经有了不少师兄弟,而她也不再想着藏拙保身,还是好好调戏师父,不辜负这大好时光才是妙事。
坐着的众人三三两两,熙熙攘攘,皆是狐疑这往日的废柴怎么忽然这么不知死活。
孟允衡用扇柄敲了敲案角,顷刻间安静下来,他挑了段长的让苏岫背,而苏岫直接倒背如流。
“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连,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
孟允衡低头翻了翻医书,那面色乍白又转红,可谓变幻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坐在近边的弟子担忧道:“师父,您怎么了?”
“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祥之,病由都尽。”(注)
苏岫背完,见孟允衡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本书上,她笑意更深,心中窃喜。
放心吧,师父没怎么,他不过是看见了我夹在书里的春意盎然罢了,此时此刻怕是心旌摇曳。
孟允衡猛地将那书一扣,面色冷下来:“你坐下,背得倒是不错,罚你午饭不许吃,练针。”
背得不错竟还不许吃午饭,苏岫知道这人是心虚了,她故作伤心之态,轻飘飘地坐下,孟允衡果然将目光投过来,眼神里含了关切。
苏岫欲擒故纵,不去看他,只顾着自己生闷气。
午后,苏岫饿着肚子和师兄弟们比试针法,她如今可不是从前的那个废柴,这些试针法的法子对她来说很是小儿科,可她那些同门却偏要同她比试。
还打起赌来,其中一个三角眼站出来道:“若是苏师姐能将针插进这牛皮之中,我就请她吃千岁斋最贵的点心。”
“千岁斋算什么,要吃就到皇城去吃,若是师姐肯比试,我就带师姐到皇城去。”
苏岫听着这砝码越加越高,她随便选了一个应下来,众人听到她竟然真的要比试,皆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就她还想扎牛皮,我看她是吹牛皮吧哈哈哈哈。”
“就是,让她扎竹叶都扎不透。”
……
苏岫也不反驳,只把银针握在指尖,不见她如何用力,那针柄便脱手而出。
针尖落到实处,她先自己走过去看,随即皱了皱眉,叹道:“果然是没吃饭。”
众人也走过去看,一看一个不吱声,那针竟直接穿透牛皮,扎到了牛皮后的木板上。
苏岫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瀛海的佛跳墙,京城的龙虎斗…”她一一点着菜名,那些下砝码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就在他们不知如何了事时,孟允衡走了出来。
“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也给我看看。”
这语气算不得严厉,甚至是有些温和,却吓得众人不敢开口,纷纷散去,到嘴边的佛跳墙都被吓跑了,苏岫看了他一眼,也要走,却被他叫住。
“你没吃午饭,我屋里还有些枣泥酥,你若是饿了,便拿些去。”
苏岫借势进了孟允衡屋里,里面的陈设还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她看到摆在床头的那两枚过江龙子,顷刻间思绪万千。
见四下无人,正适合耍流氓,她当即勾了孟允衡的后颈,亲了上去。
“你…”孟允衡怔在原地,从被亲的那一寸开始发红,渐渐晕到全身,好像点在宣纸上的一抹朱红。
“师父,你说话要算数。”
闻言,孟允衡还没回过神,只迷蒙地看着她。
她又道:“你说过你心悦于我,要一辈子对我好的。”
孟允衡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反驳道:“胡言乱语,我何时说过这些…”
“你不止说过,你还做过,今日书中夹的那图,你都对我做过。”
苏岫说完,便忽而觉得头晕发热,坐在床边许久缓不过来,她恍然忆起,十三岁那年,她发了一场大病,吃了好些天的药才好过来。
原是到了这个时候。
“你怎么了?”
孟允衡坐到她身边,给她把脉,她却只觉得眼皮发沉,再没力气说话,便是连听也听不清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孟允衡正要给她喂药,倏忽之间,她闻到了那香炉的味道,原来是孟允衡新燃起的熏香。
“你终于醒了,快喝药。”
苏岫摇摇头:“苦。”
“听话。”
孟允衡舀来一勺,吹了吹,苏岫不肯喝,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臂。
“师父,我喜欢你。”
恍惚之间,她不知自己是将这话说了出来,亦或是只在心里念了一遍,便再度昏了过去。
再一睁眼,天花板上的如意云纹又飘了回来,她再闻不见香炉的味道,白榆君正睡在她身边,察觉到她醒过来,将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怎么醒得这么早,做梦了?”
苏岫转身,埋进他的怀抱,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胸膛,温声道:“我梦见羽芳堂了。”
白榆君轻轻笑了笑:“那倒是好梦呢。”
“嗯,是极好的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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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番外:羽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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