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先生，方舟‘白鸟’的连接断了。”
“我知道，是我将它永久休眠。”
因为苍骊相信，以后再也不会用上救世计划。
筹谋这么久没起到作用也不要紧，本来就是planB，没用上说明planA完美完成，是好事。
苍骊依然悠闲地盘着串，他总是那么悠闲。他吩咐着面前的下属：“把人都叫到核心区去，我有事要说。”
下属领命，出了办公室。
苍骊卸了浑身的力，陷进完美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里。
“小白。”他笑着，看向刚进门的人。
“都结束了，一切、全部，彻彻底底结束了。”
苍家的血脉可能要断绝在他这一代，但家族的理想已经达成，功过相抵，百年之后老祖宗们应该不会太怪他。
上一次这么隆重地召开会议，还是三年前，苍鹰将首领的位置交予渡者那时，这次声势更加浩大，连赶不回来的外勤人员都要求必须线上参加，大概要宣布更重要的事。
冥河上下几千人的目光一齐聚焦在苍骊身上。
“自‘冥河’创立起，迄今已有三百年。质疑与众怒成为过去，清道夫的使命终于结束，但文明长存。”
人类真是有趣的生物，绝望的人理想化，卑微的人同质化。
“愿文明火种永恒不灭。”
渺小无比，又做出了太多奇迹。
“往后依旧会有一个志愿性质的组织，进行荒区清扫的善后工作，但不会再被称为‘冥河’。”
“诸位，你们自由了。”
……
王城，二皇子府邸。
“就你还想去皇宫支援……”
长剑捅穿波卢索的身躯，自信风流的二皇子殿下在临死之前极其难以置信。
“你……”
莎莉叶将剑抽出，剑锋摩擦血肉发出闷响。长剑的构造精巧，顷刻间变回洋伞精美的柄。男人的身体沉重地倒下，莎莉叶嫌恶地避让开，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抚过华美的裙摆，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
“反正你也派不上用场，安心去死。”
伊卡洛多庄园，公爵书房。
杰纳斯看见进门的裴阑与柯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夜使大人。”
裴阑的神色柔和下来，他在漫长久远的记忆中找到了杰纳斯。
时间能改变的事物太多。
当初只顾闷头做实验的年轻学者，如今经过漫长的时间，做出了那么多成就。
杰纳斯向他道明事情的原委。
二十五年前，裴阑名义上的母亲——公爵夫人罗莎琳德，因体弱多病而无法生育。
而普路托家正处于一个朝不保夕的危险状态，急需一个继承人。
就在夫妇二人为子嗣焦头烂额时，一道声音传进杰纳斯的脑海。
“现在你有一个得到孩子的机会。这个孩子身份特殊，但不用担心被人察觉他的异常。这不需要你和你的伴侣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他也许会在某个时机醒来，然后离开。”
那声音是那么神圣那么飘渺，如同一个惯会布道的传教士，可无人知道祂的教义是好是坏。
杰纳斯有些迟疑，与夫人商量。在氏族的压力与那道充满未知的声音的诱惑下，他们最终同意了。
而后，墨蓝色的光带着一个婴儿降临。
裴阑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墨蓝色？
创世神的力量场……似乎就是墨蓝色。
奈何好景不长，公爵夫人因病不得已进入沉睡。后来的事裴阑都有记忆，不用杰纳斯再多说。
“死生境……什么时候会再开放？”杰纳斯试探着问。
柯戎戏谑道：“公爵大人要替妻子去打工吗？”
杰纳斯微赧，补了一句：“不是我要问的，是卡俄斯一直念叨着这个。”
虽然罗莎以后肯定也要用。
裴阑怎么会不懂他，向他保证：“知道了，很快就会开的。”
他们离开杰纳斯的书房，在城堡的长廊中拐过一个弯，又见到了“十日冥界”那一系列的画。
裴阑毫不留情地评价着自己的作品：“不得不说，真的很抽象。”
柯戎安慰道：“没事，没几个人亲眼见过冥界的场景。”
他想起裴阑刚才在书房中，那一瞬间的凝重，便问：“你的重生，是存在着什么问题吗？”
“如果那道墨蓝色光是创世神……那么一切就都有迹可循。我在千年前死去，又在几十年前重生。”裴阑缓缓道来，“我先前对此疑惑，我消散得那么彻底，怎么还会重生。”
现在想来，是创世神拦截了一些他的力量，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那么可靠的父神……大概也能救下晏宁破碎的灵魂。
“永无乡原本就是一场梦。”
在第一次末日之前，祂曾说。
“救不下，就算了。”
意思是，如果神与其子嗣前赴后继竭尽全力，这个世界仍会滑进毁灭的终局，那么就当作……这里注定被命运抛弃。
如今，他并未让神明失望。
“神曾在这里，那祂为什么不直接消灭法则？”
为什么呢？
裴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片段。
那时的晏宁与如今截然不同，还是个天真纯粹无忧无虑的小孩，每天跟在父神和他身后。
“算了，都过去了。”裴阑摇了摇头。
“你已经将他的灵魂击碎，算是替我罚过他，已经足够。”
无论是恻隐之心也好，一瞬贪婪也好，都过去了。
二人并肩，离开了伊卡洛多庄园。
普路托公爵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沉默良久，望着那两个身影渐行渐远，最后转身去了地下室。
他的夫人——罗莎·琳德，依旧在水晶棺中沉睡，环绕其周身的红玫瑰娇艳欲滴，每天都会更换，仿佛她只是小睡了一会儿。
杰纳斯沉默地躺进双人棺的另一侧，握住妻子的手。
他的退休生活遥遥无期了，杰纳斯面无表情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公爵大人在半梦半醒之际，听见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
“杰纳斯……起来。我手麻了。”
夜使大人归位，首当其冲的工作是调配每个地区的灵力含量，使其不过多也不过少。
“我从前觉得人是自由的，他们有资格决定种族的命运，因此我并未对人加以管束。但这个想法并不完全正确，我的疏漏太多，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柯戎不置可否：“好在还来得及挽回。”
磅礴的灵力自发流向大地，淤积的部分由裴阑周转。
枯木生花，腐草化萤，万物复苏。
“尤涅乌斯有句话是对的。这个世界的确不需要‘神’来插手。”
裴阑将笼罩在忒弥斯山脉上空的区域锁撤下。
创世之初的区域锁远不如后来严密，那像是种维持秩序的底线。武力与暴力被禁止通过，但人们可以跨区进行交流。最初的文明诞生，各有特色，在交融中繁荣。
后来为何变得密不透风。
又为何支离破碎。
往后，不会再有区域锁，忒弥斯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脉，人们可以在其上开发、耕作、生活。文明的交流交融不可避免，否则怎么会诞生大陆共同的通用语。
长夜已尽。
没了区域锁，苍骊的消息终于能发过来，他自发解散了冥河，并说他会处理好后续事宜。
这人当初像甩手掌柜一样把冥河交给柯戎，现在倒是意外的靠谱。
忒弥斯山的景色是万年如一日的荒原与雪峰，柯戎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先前你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怎么上辈子选择住在这里。”
裴阑怔忪片刻，那是连他都记不太清的旧事了。
“创世神要我守在这里，守一些东西。要我去观测，去看清。”
他的声音消散在忒弥斯山常年的山风里。
这是神的埋骨地。他抗拒这里，并非只是因为气候不宜。
过去，裴阑的使命是帮助文明延续。他沉在夜里，溺在文明的河里。使命的最初，是因为来源于这个世界人为因素太多，秩序岌岌可危，文明错漏百出，需要去维护与优化。
父神给他的命令是，以身入局，去观测，同时被观测。
八千年，百余次轮回，百余次崭新的人生。他在轮回的初始抽选自己的目标，向着既定方向前进。
如果不是意外来临，他将没有终点、没有结束地继续一次又一次历练。
轮回没有尽头。
文明延续亦没有尽头。
柯戎对此只有感叹：“亲爱的，你好忙。”
这是裴阑无趣的前生。
他曾是一片冰冷的荒原，天凝地闭，终年风雪。
他忽然提起：“你猜猜，过去近万年我从未与人亲近，是为什么。”
“是太忙了？”
裴阑摇头。
柯戎又猜：“避免原有秩序被你影响？”
裴阑幽幽道：“因为……某个蠢货，在我刚下界时，就唐突地亲我。”
柯戎摸了摸鼻子，回想起观月崖上的冷风冷月，讪讪道：“你还记得啊。”
“我总是觉得我来得太晚，好像不能为你做到什么。”柯戎弯下腰，埋进裴阑的颈窝，“感谢时空乱流，带我去看了这么早之前的你。”
“你来的时机恰巧，没有什么来不及。”裴阑偏了偏头，蓬松的浅金发丝扫过他的鼻尖，是温暖的。
“谢谢你。”
天边似乎有明灭的微光。裴阑如有所感，微微抬头向那处望去。
柯戎：“怎么了，在看什么？”
裴阑收回目光，轻轻摇头：“没什么。”
柯戎直起身，见裴阑不愿多说，便换了个话题：“以后想去哪里，要不要哪里都去看看。”
他答应过裴阑，尘埃落定后，要一起定居在一座安宁的小城。
那天的石榴酒与水仙花是誓言的见证。
“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柯戎看着他，眼睛很亮，眼里是极致的温柔。
哪怕是荒原，他也会让它生出一片绿洲。
裴阑紧紧握上柯戎的手，而后被牵引着，十指相扣。
那位独自俯瞰人世千年的神明，终于不再孤单了。
决定先在这一章完结。
整个故事完全贴合着大纲走，没有偏离，真是太好了。
二位的故事尚未结束，但因卷四（悲河）、卷五（命运之河）还毫无头绪，所以先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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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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