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舟走到学校里夜色最深的角落接通数据传输器，先是选取了一个坐标签到，然后向研究室送去信息，并且传了一张红色晶体的晶核图片，说自己今晚会在磁石学院里等他们派人来取走标本。那之后他将同样的照片给接引人也发去了一份。
大概半个小时后，有个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校门口。看门大爷以为这是谁家的家长给孩子送给东西，看了他两眼又继续打电话。
研究员依然用透明器皿将可塑晶体保存好，外面再套一层黑色保护罩。因为荆舟在汇报中提到这次晶体深处有一枚疑似晶核的物质，研究员的神情非常严肃，待完全回收后传达了H3研究院对荆舟的感谢。
临走之前，他交给荆舟一块黑色的石头，说是去除辐射用的。因为红色晶体自带外星辐射，荆舟又是毫无防护地贴身带着，被植入身体的改造程序或许会受到影响，要他随身带着12小时以防万一。
荆舟向研究员询问研究院是否需要他进入实验区帮忙，得到的答复和接引人告诉他的一样——D7已经有专门负责这件事的部队人员协助工作了，荆舟只要继续自己的任务就好，如果H3有需要动用荆舟的力量，会再和D7联络。
荆舟看离开学校无望，姑且点头，在校门口与研究员道别。
莘晖路上灯影斑驳闪烁，照亮千万人间景象，安静的磁石学院紧靠路边，不过几米的学校大门横在中间，将世界分割成两个。
在世界之外，荆舟是要维护宇宙和平的任务执行人，肩负重担，当他转身走回世界之内，他要做回磁石学院里一个平凡的H3星人，永远只是学生。
*
磁石学院里的老师们批卷效率是出了名的高，第二天早自习，成歌来八班叫走了蒋归呈和荆舟，唐三匨以为是成绩出来了，又要开始按座位约谈，而且按座位轮马上就到他，给自己吓得一身冷汗。
其实成歌叫走人去办公室只不过是为了确定学校的选送人选，一进教职办公室，荆舟就看见苏清轶和季逢春都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生女生。
成歌从角落拎了两个凳子给他们，自己坐回工位，然后说：“人都到齐了，商量商量吧，选谁。”
办公室里一群老师齐刷刷盯着他们几个，有个比荆舟他们稍早一点到的女生举手好奇地问：“老师，这是要做什么？”
五班班主任在远处工位上说道：“体能竞技大会上要出一个学生代表演讲，打算从你们几个里选。”
荆舟纳闷，当即就说：“我才刚转学过来，没资格做什么代表吧。”
成歌忽然像是被捅了笑穴似的，噗嗤一声笑了，解释说：“其实我带你来只是因为觉得你情绪稳定，扛得住压力，能担得起大场面，不容易怯场。”
荆舟立刻：“我胆小，老师。”
成歌：“别装。”
他俩这边侃大山，二班班主任那边严肃正经地开口对其他同学说：“你们都是在译语老师和班主任心里很有演讲天赋的学生，有没有主动想要争取这次机会的？”
话音刚落，有两个人举起了手。
一个是苏清轶，另一个是季逢春。
他们举着手交换目光，彼此都有些发怔。
这两个人平时在学校表现都不错，季逢春的评价比苏清轶要好，毕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习代表。苏清轶和他相比，相貌上长得更帅一些，平时经常代表班级讲话，经验更丰富。
老师们相互看了看，这两个人里面出谁都没问题，但是具体选谁却没了主意。按成绩选，苏清轶成绩不如季逢春，按经验选，季逢春又不如苏清轶，怎么决定都不公平，最后成歌提议按平时朗诵和阅读表现择优来选。
那毫无疑问，必然是五班季逢春。
结果一经发表，五班老师笑意盈盈，二班老师也不小心眼，大方祝贺，还叮嘱季逢春要好好准备，在领导面前给二十一中争口气。
苏清轶相比他们更加大方，直接上前握手祝贺，高兴骄傲得跟自己中了百万大奖似的，还说如果有演讲方面的问题自己可以帮忙，随叫随到，热情到给季逢春整得满头省略号。
*
年组成绩大排名单如同所有人料想的那般很快就出来了，第一节课下课后，公告栏又挤满了人，十多页的大榜把隔壁十一班门口都占上了。
小陈在榜上排133，唐三匨132，苏清轶还是原来200名开外的水准，倒是季逢春考了个年组第6，创历史新高。
荆舟不是很关心自己的成绩，一来他也不是一个真正需要出成绩的学生，二来他掌握的知识都是用数据传输器拷贝进大脑，题目闭着眼睛答都是对的，考试还没开始就知道结局，随便多少分都无所谓。
但是他不知道，唐三匨拿他打了个赌。
“我靠！第九！”小陈站在第一面大排榜单前，一个劲招呼唐三匨过来，“三壮，你省银子了！”
唐三匨从人群里挤过来，眼睛往榜上一扫，也惊呆了。
“我去，我就随口说说的，他真进前十了！”
说罢回头望了眼与他一堵人墙之隔的荆舟。
这人也太猛了...刚转学一个月就进前十，以后是不是直接奔前三去了？
麻蛋的，请教他问题的时候他还说不会！
果然我们的不会和考砸了跟人家学霸不是一个层面的，听听就算了。
唐三匨看淡人生。
“呈哥还是第一。”小陈的目光放在整个名单第一行，感慨着：“真就是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你想什么呢？”唐三匨出手怼了他一下，吐槽道：“咱学校谁有那本事，能把真神拉下马。”
小陈干巴巴笑了两声，“反正不是你和我。”
既然成绩放出来了，赌局胜负已定，小陈这顿买单肯定是躲不过了，他俩商议了一下，痛快决定周五晚上就去大排档浪一顿。
为了感谢考试期间蒋归呈和荆舟两位学霸对自己的辅导，唐三匨把两位神仙也一起带去了。班长这段时间跟他们一起复习，成绩也考得不错，恰好周五来找唐三匨打篮球，一听有饭局，小腿一迈就跟着来了。
*
唐三匨选的这家大排档去年的时候他和体委班长小陈这几个哥们也经常来，老板是个纯爷们，靠着自己一双撒各种调味料的手闯荡南北，发家致富，开创了自己的烧烤江湖。
一进摊位，唐三匨连同小陈迅速占好位置，店里的菜单他都滚瓜烂熟了，服务员拿着小本刚跑过来，他这边小嘴一张就开始点菜了。
他点的菜都是店里特色，像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树上种的、土里埋的应有尽有。点完最后一样菜，他忽然张着嘴巴停顿了一下，俯身往桌子中间凑过去，小声问：“兄弟们，要不要整点小酒？”
酒这个关键词有点敏感。
H3以18岁为界限划定成年，又以高校毕业作为社会实践能力评定的标准，考虑到目前国民进入社会组织的平均年龄在20岁，H3颁布禁令——20岁以下禁止饮酒。
不过禁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那么一些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小伙子试图挑战H3的执法部门，最后无一例外统统被抓走。
班长不想以身试法，犹豫了一下，冷静道：“咱一会还得回宿舍呢，别喝了，宿管阿姨发现之后又该跟教导处报告了。”
小陈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还是不喝比较稳妥。”
唐三匨的目光从他们几个脸上依次扫过来，片刻后小眉毛一抬道：“行，那算了，下回再喝，就先点这些吧！”
虽然说是先要这点，可十五分钟以后，荆舟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和生猛海鲜惊呆了，同时陷入人生疑问。
这都是什么东西...
显而易见的是，这些土生土长的H3星人可没这么多顾虑，面前这些他分辨不出的食材他们可是从小见到大的。荆舟环顾四周，这里大桌小桌几乎都坐满了，欢笑一阵接着一阵，桌上的人不分男女，全都两手空空，从托盘里拿起一串食物就是造。
这样愉快放松的景象在破败的D7是绝对见不到的。荆舟打量周围，眼底模糊的光亮随着自转变换，不知不觉，胸腔里渐渐堆砌出厚重的渴望与疼痛。
同桌的同学们没有经历过残酷战争，一个个天真放肆，敞开肚皮地大快朵颐。
荆舟收回视线，眼睛不断扫描一盘盘菜肴，大脑里飞速捕捉相似图片和介绍，每识别出一种食物之后就觉得新奇，殊不知在外人眼里的他呆呆地看着桌子，不动筷子也不动手。
唐三匨一边撸串一边瞅他，奇怪道：“你怎么光发呆不吃东西啊？”
班长囫囵嚼着食物，很快想到什么，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感觉咱们太能炫了？”
荆舟的视线很快从桌面上收回来，坦白相告：“没有，就是有好多菜都没见过。”
唐三匨小脑瓜子周围一圈问号，“这不都是吃烧烤必点的嘛...你们G76那平时都吃什么，不会只有烤面团吧？”
荆舟干笑。
其实连烤面团都没有...
他再次朝桌面上巡视一圈，身体不禁向后躲开一些，然后说：“我无法确定桌上的食物会不会对我产生影响，还是不吃了。”
“拜托大哥，这东西没有毒，何况我都炫半天了！”唐三匨边嚼东西边说：“你别看颜色深，其实都是酱料。比如说你左手边那个椒香鱼脑就又鲜又好吃。”
荆舟脸色一变：“椒香...什么？”
唐三匨字正腔圆：“鱼脑。”
“脑....”
荆舟迟疑而缓慢地朝自己的头指了一下。
唐三匨当即就说：“啊对，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不是人的，是海里面一种大型鱼类的。”
是你想的那样...
唐三匨前面那句话冲击力太大，听得荆舟三观都崩了，后面那句他压根没听进去。
他忽然有点恶心。
班长看他脸都绿了，不禁笑起来，“没事，没有毒，这玩意可好吃呢，香得很！”
唐三匨附和道：“对啊，你试试。”
荆舟狂摆手。
小陈到底是个明白人，“人家刚从外区来，没有这种风俗，再加上接受新事物能力有限，你们别一上来就这么重口。”
唐三匨翻了个白眼，“那你说推荐什么，你懂你上，别老说我。”
我上就我上呗。
小陈来来回回扫视着摆了一桌子的烤串，每一样他都觉得挺好吃的，也没有特别踩雷的，他也不知道该推荐什么给荆舟才好，手里举着刚撸完的钎子发呆。
唐三匨边撸串边看好戏，心说：你还说我，你不也不知道推荐什么好吗。
恰在此时，荆舟耳边忽然飘过来一个温柔平缓的声音。他扭头朝声源方向回看，蒋归呈手里正拿着一串金灿灿的小圆球看着他。
“试试这个？”
这又是什么玩意？！
荆舟有点犹豫，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两秒。
蒋归呈看对方还是抗拒，就拆了双新筷子，从钎子上拨了几个剔透的小圆球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然后夹起一颗送进嘴里嚼。
食物很脆，每嚼一下都能听到清薄的声响。
等到把食物完全咽进肚子里，蒋归呈才把剩下半串往荆舟那边递了一下。
趁对方吃东西的空档，荆舟在大脑里快速搜索了一下图片，知道了这种圆球状食物是一种植物的果实，名为糖果，属于常见食材，不能生食需要烤至焦糖化食用，一般被用来当甜品原料。
最重要的是无毒，味微甜。
大概是看蒋归呈吃完这东西之后没有奇怪的表情或者反映，荆舟半信半疑把食物接过来，姑且模仿对方的吃法试了一粒，入口是稍微有点硬的口感，等他仔细一嚼...
...甜的。
不是很腻人的那种，甜得自然清爽，隐约还带着难以形容的碳水香气。
还挺好吃。
荆舟脑子里冒出这么个想法，上瘾似的又往自己碟子里顺了几颗果实，脆脆甜甜正吃得起劲，又听见蒋归呈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传来。
“味道还不错？”
荆舟朝对方点点头，却没成想下一秒被对方从手上劫走了食物。手指触碰到的瞬间，就像是电流从皮肤上轻快经过，留下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愣怔一秒，随即朝向对方张口。但话还未说出来，便听对方先说道。
“有些凉了，口感不好，给你换一份。”
说是食物凉了，可蒋归呈手里那串铁钎上一共就只剩三个小圆球，要换也不差这么几粒。
紧接着，在荆舟的注释下，他重新拿了一串果实放在荆舟面前的碟子上，把那串凉掉的凑到自己嘴边，唇齿轻轻开合，竟将三粒焦糖带进嘴里。
“你...”荆舟一时语塞：“你不是说凉了吗？干嘛还吃我的？”
蒋归呈把光溜溜的钎子放在桌边，含笑说了句：“你碟子里那串糖果才是你的，至于这串，本来是想让你尝味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霸着就不还我了。”
荆舟眸光些微一敛：“我哪有不还你，你又没说。”
蒋归呈大方认错：“确实是我的不对。”
“......”荆舟。
四周氛围明快，情绪感染力很强，荆舟像被传染了似的心绪躁动。
明明没有任何亲密接触和怪异举动，荆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一怔住的功夫，心口又开始发闷发痛。
也许是他吞下去的那些糖果有了排斥反应，也或许蒋归呈对他施展了什么加快心跳的诅咒，不管哪种原因的探究在手表不断发出警报的当下都毫无用处。
来自周围的声音太吵了，热浪一阵大过一阵。荆舟稳住鼻息扭过头去，索性连眼睛也闭上，心却像系了万缕千丝的绳结，凌乱地纠成一团，再难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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