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忙于对Mimic的作战,但实际上织田作就是个划水的,真正忙着动脑子的是太宰。
所以织田作还能有功夫跑来西餐店吃他最爱的辣咖喱。
“说起来,孩子们最近怎么样?”织田作问道。
“一个小帮派。”大叔一边忙一边答道,“我觉得再来几个同伙他们就能去抢银行了。”
“唔,我待会上去看看他们。”织田作转而向黄泉提起了另一件事,“黄泉,你之前有跟太宰说什么吗?他最近不太对劲。”
“嗯?”黄泉想了想,道:“我向他和Mimic的首领提了个问题,鸟为什么会飞。”
黄泉向织田作简单讲了讲这个来自她家乡的经典命题。
“如果,当最后的鸟儿飞上天际,却见光芒的尽头并非太阳,而是漆黑的大日,那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向光而行?”
织田作听完后怔了怔,半晌才自言自语道:“难怪太宰会被问住啊。”
太宰自己也是这样的鸟儿。认定了世界是无意义的,一切有价值的事物都将归于虚无,却依旧努力地想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这时,敦从外面哒哒跑了进来,递给了黄泉一封信:“外面有个叔叔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信封上是大大的“黄泉亲启”。
黄泉接过信,三两下就拆了开来,里面装的是一张地图,地图上圈了一个地方,备注:幽灵之墓。
“看来他们得出答案了。”
“什么?”织田作问道。
“我向Mimic承诺,若他们答出‘鸟为什么会飞’这个命题,我就给他们想要的死亡。”
若是换个人在这里,能从黄泉这话里挑出无数槽点,但这是织田作,所以他的回答就只有:
“啊,那太宰就轻松了。”
不用头疼怎么对付Mimic了。
黄泉没对织田作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只是临走前,对织田作道:“我此去大概是为他们送行,如果你们想来的话,记得不要靠太近。”
织田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记下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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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驱车来到纪德所说地点外,隔着一段距离便下车步行至终点。
那是一个废弃洋馆,从那华美的雕花依稀能看出它鼎盛时的烈火烹油。如今此地已落满灰尘,荒草占领了花园。数量繁多的附属建筑成了Mimic的瞭望台。
黄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大道走向了洋馆,握住门环敲了两下。
藏于暗处的人注视着黄泉。
没有人向她开枪。
无人应门,黄泉便自行推开了本应沉重的大门,见到了纪德带着他的下属们站在大厅里迎接自己。
双方沉默对视,直到纪德开口问道:“‘鸟为什么会飞’,你的家乡提出了这个命题,有给出答案吗?”
黄泉道:“它并没有标准答案。”
纪德问道:“那你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黄泉顿了顿,又一次想起了她在彼岸醒来时的漫天血雨。
有些事很难记住,有些事却很难忘记。
“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终点。”
纪德失笑:“太笼统了。”
黄泉摇了摇头:“我行过的路太长,经历的事太多,便只能以此一言以蔽之。”
“好吧……”纪德叹了口气,骄傲如他,并不执着于来自黄泉的“标准答案”,道:“你给出了你的答案,那么礼尚往来,我也会给出我的。”
“我们为何踏上战场,因为军人的荣耀。”
“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即使在那些政客眼里,所谓军人的荣耀一文不值,但在曾经的我们看来,那是值得我们为之奉献生命的东西。我们笃信那信仰,斩获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那信仰是如此得光辉,以至于在被背叛之后,在沦落到如此境地的如今,我们依旧执意追寻它,想要在那光中燃尽自身。”
“可我们早已背离了初心。命运从来都不在我们自己手中,在遭遇背叛的时候,在被迫向曾经的战友开枪的时候,我们就被永久剥夺了军人的荣耀。”
“如今的我们,不过是沉湎于旧日的大梦,不愿醒来。自顾自地寻找战场,幻想那是我们曾有家国在背后,所踏上的荣耀的战场。可我们自己清楚,我们的身后早已空无一物,所谓军人的荣耀,不过是自欺欺人。”
“鸟为什么会飞,因为一场大梦。”
辗转多国,Mimic战损不少,但此时站在纪德身后的部下们依旧有双十之数。这些前军人们身着破烂斗篷权作军装,腰别幽灵手.枪权作徽章,他们燃烧着执念的眼睛与纪德如出一辙。
所谓军人,凝聚个人为整体。纪德的回答亦是他们的回答。
黄泉静静地听完,道:“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吗?”
“是。”纪德拔出他的双枪,“我们活在那大梦中,也愿抱着那梦死去。”
“拔刀吧!”
枪声如雷。
“我很高兴。”黄泉微笑着闭了闭双眼,“答案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出了你的答案。”
“聆听,触碰,思考,由此我们获得感受。凭借感受,我们得以存在。”
伴随着话音,黑白从黄泉的脚下蔓延,时间几乎停滞。灰白色由黄泉的发根处爬上了她那紫色的长发,她右臂的臂甲和锁链皆消散于虚空,取而代之的是妖冶的红花,肆意开放在那血红色的皮肤上。
黄泉那一身华美的衣饰皆尽褪色,红色的裂纹爬上了她的全身。她睁开了双眼,血红的瞳孔透着近乎神祇的悲悯,一滴血泪划过脸颊,承载着外人不知的过去。
“愿为逝者哀哭,泣下如雨,充盈渡川……”
化为黑白的世界里,黄泉自身也几乎仅剩那黑白二色,唯有那红色鲜明地昭示着她的存在。她全然染上了红色的右手握上了刀柄,长刀出鞘。
“……如潮涌至,领你归乡。”
黄泉挥刀如满月,红色的刀光斩断空间,一切如镜面般破碎,然后坍缩,然后湮灭。
“愿死亡结束你漫长的梦……”
“……引领你归还清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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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织田作将黄泉去见纪德的事告诉了太宰,太宰当即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拉着人就赶了过来,他们刚找到黄泉留在外面的车,就看见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后的一切便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
似乎是漆黑的球体拔地而起,似乎膨胀了又似乎没有,周围的一切都像溶解于空气中一样迅速消失,无形的力量在虚空中刮过,像是爆炸震荡出去,又像是深渊吞噬一切。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千万年,原本的洋馆连带周围的树林都像是被擦除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黄泉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原野上,将刀收归鞘中。
织田作想起了黄泉临走前的嘱咐,喃喃道:“难怪说不要靠太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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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了你什么回答,让你愿意给他死亡?”太宰问黄泉。
黄泉答道:“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太宰沉默了片刻,不想理会黄泉这看着像谜语人的发言,自顾自开始分析:“你向他提问‘鸟为什么会飞’,其实是在问他,为什么踏上战场,为什么寻找战场。但你这么问,就是把他的自欺欺人给捅破了,他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意识到他所谓的军人的荣耀就是个谎言,是政客骗他们卖命的骗局。”
“但他这种偏执的人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会承认,只会把这个谎言继续当真,不然他们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所以他大概给你演讲了一番所谓‘信仰’吧。”
“唔,鉴于这帮人曾经有过自杀的同伴,那多半曾经被点破过,如果他脑子没坏,那他的回答应该是‘因为做梦’,反正没人能叫得醒装睡的人。”
“你总是很在意‘清醒’这件事。”太宰若无其事地开始翻旧事,也不管黄泉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对魏尔伦说让他继续清醒地活着,涩泽龙彦的墓志铭‘九天十七小时’估计也有你的事。”
太宰毫不留情地揭穿纪德这件事的本质:“既然如此,这么一群做白日梦的家伙要梦死,你为什么这么干脆就答应了他们?”
黄泉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听到太宰这番话,她停下了脚步,转身正眼看着他:“你总说我傲慢,你自己也不遑多让。”
“呵。”太宰提起嘴角,“是又如何?”
他太聪明了,看什么都看得太透,就算是纪德这件事,他稍加分析便能全中。众人皆醉我独醒,他便是傲慢又何妨?
黄泉想了想,道:“我曾于旅途中听闻一个故事。”
“有一个老瞎子,以弹琴说唱为生。老瞎子的师父也是个瞎子,临死前传给了他一个药方,那时候老瞎子还很年轻。师父并告诉他,弹断了一千根琴弦,便可按这药方抓药,吃了药就能见到光明。老瞎子抱着得见光明的希冀,一生千辛万苦地说书。”
“但实际上这张药方是一张白纸。”
黄泉中断了叙述,问太宰道:“你若是得知这些,你会告诉他实情吗?”
太宰抱着臂听黄泉啰嗦,闻言反问道:“我说了,他信吗?”
黄泉并未回答,而是继续讲故事:“老瞎子暮年的时候终于弹断了一千根琴弦,满怀希望地去抓药,得知了白纸的实情。他的希望破灭了。”
“但在死前,老瞎子想到了自己的徒弟,那是个小瞎子。小瞎子问他,是不是吃了药,是不是能看见了,老瞎子却说他记错了,不是一千根琴弦,而是一千两百根。老瞎子让小瞎子继续弹琴说书,弹断了一千两百根琴弦,便可以按药方抓药。”
黄泉讲完了故事,问太宰:“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要听实话吗?”太宰冷漠道,“虽然那两个瞎子活下去了,但那只是一张白纸。”
根本不存在的目标。
漆黑的大日。
黄泉把太宰的话反转了一下:“虽然那只是一张白纸,但他们活下去了。”
“老瞎子的师父说,‘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目的虽然是虚构的,但非得有才行。
太宰道:“为什么?这样活着什么意义?”
黄泉反问道:“我向你们提出了‘鸟为什么会飞’这个命题,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太宰定定地看着她。
“我的答案是,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终点。”
黄泉抬起了一只手,制止了太宰无意义的反问。
“人海茫茫,他们为了工作、为了升职、为了下一顿吃得更好、为了儿女的未来,为了等等等等,不息奔走。他们的目标也许是自己赋予的,也许是他人或社会赋予的,很多人到死都不会意识到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中隐藏着什么样的虚无。”
“而你看破了这虚无,你以为你站的比他们更高,你以为这世界腐烂氧化、毫无意义。”
“某种意义上,你是对的。”黄泉看着太宰的眼睛:“你很聪明,你能拿捏纪德,你能拿捏织田作,拿捏敦,你甚至能拿捏我。”
“除此之外呢?比如说……”黄泉看向了织田作,“你曾说到的,织田作那决不杀人的麻烦的信条,你知道为什么吗?”
太宰不知道。他与织田作、安吾能成为朋友,靠的就是对彼此的生活毫不越界,除了人尽皆知的消息,他从未调查过织田作。
黄泉问织田作:“你愿意告诉我们吗?”
织田作沉默了片刻,实话说,他并不太愿意将他那藏在心里的梦想宣之于口,但他直觉他的回答对黄泉和太宰都很重要。
“我有一个梦想。将来,等我辞去mafia的工作,再也做不了任何事情的时候,我希望在能够看到大海的小屋里,坐在桌前,写小说。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写小说就等于写人’。剥夺他人性命的人,是无法书写他人人生的。”
黄泉看向太宰。
实际上,太宰并不能理解织田作的理想。但这是织田作,太宰不想对他喷射毒液。
太宰以前称魏尔伦为茅坑里的石头,太宰自己其实也差不太多。
“你和过去的我太像了。所以,请原谅我的傲慢和大言不惭,暂时将我的答案借给你。若是有一天,你能理解‘不存在的终点’意味着什么,你便能找到你一直苦苦寻求的答案。”黄泉道,“你在mafia里待得够久了,有想过换个环境吗?经历得足够多之后,总会有些许收获的。”
“织田作,要回去吃咖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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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和黄泉先行离开了。织田作知道这时候的太宰需要一些私人时间。
“觉得我话说得太重了?”黄泉问织田作。
“算不上。”织田作老实答道,“其实我都没怎么听懂。”
“你倒也不必懂那些。”黄泉轻笑了一声。
对「虚无」迟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说你要做小说家,你有想过如果你的才情文笔并不足以让你得到读者的认可,或者你无法从港口mafia辞职,你的梦想不可能实现这样的事吗?”
织田作有些莫名:“实现不了……那就实现不了吧。”
他的脾性里有些逆来顺受的意味,人生不如意十之**,他有这么个梦想,还以它为信念规束自己,慢慢靠近它,仅此而已。
至于梦想能不能实现,反正路在这里,走就是了,就算真实现不了,那到时候再说咯?想那么远做什么?
何况他都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
黄泉笑着摇了摇头。所以“鸟为什么会飞”这个问题给到纪德、给到太宰都没问题,但给到织田作就很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意思。
走过虚无却目不斜视,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确实世界的本质是虚无,无论行于何种道路都注定会直面虚无的笼罩,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聚焦于“行”的本身,因为无论行向何方,总归都是在“行”,唯有它永远不会被虚无破灭。
可若要立于那不败之地,着眼于“行”,必要正视那终点的虚无,可……
太宰那不为人理解的痛苦。
和……
她早已灭亡的故乡。
黄泉想,若有选择,她愿作那万千蝼蚁中的一员,朝生暮死,行于何种命途都可以,迷茫或是痛苦都无所谓,好过走上这永无止境的「虚无」之路。
这些道理,她愿永不得知。
只可惜,她没有选择。
「虚无」,一旦踏上,便永无回头之路。
那“不存在的终点”就像天上的月,我走月亮也走,可望不可即。完满的终点永不可能到达,此路永无止境,终点从不存在。
但我们依旧追逐着它。
它没有实在的意义,也从不会给你任何好处,只有当你真的正视它,正视它的虚无,却依旧相信它的时候,才能从中获取力量。
正因为结局是虚无的,我们才能从无意义中寻得勇气。
因为存在本无意义,所以我们才能为自己的灵魂立法。
正如每一个迈向死亡的生命都在热烈地生长,我们看到了终局的虚无,才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生命的美丽与悲壮。
鸟为什么会飞?
因为鸟儿生来就会飞翔。
黄泉讲的故事是《命若琴弦》。
我在写这一幕的时候受史铁生影响颇深,有些地方就是引的原句(引得有点多就不标了,反正没人查我的重(心虚))。
我在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好运设计》的时候,看史铁生畅想完美的人生,看他想到最后,为了摆脱虚无,得出了“上帝让我终身截瘫就是为了让我从目的转向过程”这一结论,然后又大吼出“我真是想来时别再有那么多遗憾,至少今生能做做好梦。”我感到了莫大的悲伤。可能这就是笼罩于一切头顶的「虚无」吧。
我终于写完这一章了。说实在的,这一章是我写作这篇文的初心。是我想给太宰,关于活着的意义的回答: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
嘛,现在我已经圆满了,所以后面不管是看到我摆烂还是放飞,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心虚)(目移)(望天)。
PS:再说一遍,本文的“鸟为什么会飞”纯属个人解读,如有异议,反正我不会改(摆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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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存在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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