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启明轩,后头是一片假山石林,穿过去,便到了乘风阁。这处宫殿朝北而居,三面临水,地处荫凉,是特意建来夏日避暑用的,到了如今,当朝的陛下连门都不爱出,一年四季都在殿内炼丹吃药,这里便渐渐荒废了。
闻知衍是刚进宫那年发现这里的,也是年宴,她偷溜出来,并没有人发现。
长夜的风虽刺骨,却是鲜活的,流动的,比在宴席上更让人能呼吸。
闻知衍踩过殿前的荒草枯枝,拾阶而上,空旷的屋外长廊还挂着旧时的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闻知衍坐在廊边,听了会风,又低头看脚下的湖,风乍起,湖面吹皱,连带着湖里的人影也皱起来,皱着皱着,湖里的人影忽然变成了两个。
闻知衍惊讶抬脸,谢如晦就站在她面前。
"在看什么?"
"……水。"
"不冷么。"
"不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谢如晦看着她,笑笑,说:"怎么,只允许你偷偷走,不允许我偷偷跟?"
闻知衍视线风似的飘走,在湖面上打了一圈儿转,又落回眼前人的衣襟上,皱着眉,"我不喜欢那里。"
看着他,又想起什么,问道:"你的伤……好了?"
谢如晦看了圈周围,转身靠着墙席地而坐了,此时微微仰着头看她,"不严重,早就好了。"
闻知衍蹙着眉,"可我听说你伤重到连床都下不了。"
"那殿下怎么不去看看我。"
闻知衍一时顿住,直到看清眼前这人眼中的笑意才反应过来是被打趣了,而谢如晦也在这话脱口而出之后,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逾越了,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二人一时沉默。
风轻轻吹着,但闻知衍觉得那杯滚烫的酒带来的醉意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浓厚起来。视线所及都是模糊不定,摇摇晃晃的,唯有眼前的身影,伫立不动。
他像一座山。
是冬日里,穿过漠北一望无际的枯黄原野,伫立在荒野尽头的山。你不必走进它,便能听到苍狼嗥嗷,群鹰振翅。它是如此自由而富有生命力。
但此时此刻。在这片空旷的长廊下,他的轮廓被阴影覆盖,尽管是笑着,也并不让人觉得开心。
闻知衍觉得疑惑,她有些看不清楚了。于是她想更近些,能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不开心的源头,她的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但手没有撑稳——
她跌了下来。
掌心所及不是粗粝的地面,而是温热的,跳动着的胸膛。
她跌进了他的怀里。
谢如晦没想过会这样。
在余光察觉到她身形不稳的时候,双手已经伸出去了。她显然是醉了,跌下来的时候眼里全是茫然,想要起来,手只能扶着他的肩,但最终也没能起来。
在她身后,谢如晦的掌心贴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放在她肩上,是一个揽的姿态。他扶住之后,没再松开手,甚至在闻知衍想要起来的时候施了力,将她压得更低了些。
闻知衍下意识去看他,抬起脸的时候鼻尖蹭过他的下巴,一时又僵住。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能看到对方瞳孔中的倒影,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终于,不知道是在哪个瞬间,谢如晦理智略微回笼,他上身往后仰了仰,退开了一些,扶着闻知衍的手臂,将她送回了原位。
周围的一切又重归于安静,但也有什么东西,在黑夜里汹涌着,跳动着,鲜活着,它仿似沉默,实则震耳欲聋。
长夜无颜色,唯有天边星辰点缀其间。
冬日里天气阴沉,长安又多高楼,闻知衍很少看到明朗星空,此时望去,倒是一片星河。
"听说草原上看星星很漂亮。"她忽然道。
谢如晦一怔,"确实如此。"
"但我想,再漂亮也比不过此时了。"她忽而回头,冲着他一笑,整张脸都明媚起来,但眼里却满是落寞。
她话音一转,"你明明不喜欢这里,为什么留了下来。"
"你也被他们困住了吗。"
她语气轻轻的,轻而易举看破他的困境,却也是真的疑惑,仿佛想不通为什么连他也会被迫留在这。
谢如晦无奈地笑,他轻声叹了口气,"殿下,我早就说过的,事不由己,命不由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倦意,很难让人想到拭剑扬眉的将军模样,这让闻知衍无端难过起来。
事不由己,命不由人。这几个字要压得闻知衍喘不上气,她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连你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低垂着眉眼,无边的落寞都掩映在长睫之下。当年那个会为命运挣扎的女孩不见了,如今的她仿佛被天意驯服,温顺地走向已定的结局。
她是坠落山谷的月亮,群山陡峭,难回云间。
但谢如晦此刻生出一种渴望,他想捧起这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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