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楼下照旧响起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声音。几句带着明显方言的苍老女声，尖锐刺耳，像是在纸张上面重重划过的一笔。
直直刺入沈行云的神经。
被突然的声音惊吓到，沈行云脸色有点苍白，她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蜷缩进被子里面。
下一刻——
嘭地一声，楼下房门被猛然关上。
沈行云的身体细微震了震，睡意彻底消散。她蹭地睁开眼睛，仿若游魂一般爬起来，坐在床边，神情呆滞。
几秒后，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这个点，刚好是房东的孙女盈盈去上学的时间。
盈盈即将升入高三，每天凌晨一点左右睡，早上六点半就要出门。
住进来的这段时间，沈行云的休息无可避免被打扰。
但她受了房东的恩惠，所以没好意思提这个事儿。
她目前最希望的就是，多接些演出，能够把欠房东的房租还了。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沈行云感到有些冷，她在外面套了一件衣服，进入卧室自带的卫生间洗漱。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着棉花。
鼻子被堵住，呼吸也不怎么畅快，整个人晕乎乎的。
一捧冷水扑到脸上，滚烫的脸颊凉了下来。沈行云擦掉脸上的水珠，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神情寡淡。下巴尖尖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肉，整个人格外憔悴。她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几秒后，她眨了眨眼睛，感觉涩涩的。这好像不太妙，以防万一，沈行云又吃了一副药，然后把剩下的药塞进包里。
今天晚上有一场古典舞演出，这算是她从前公司离开以来，第一个真正的舞台。
对她的意义可谓是重大。
沈行云扯了下唇角，忽然有一种置死地于后生的轻快。
只要她能够再次站上舞台，一切都好像都没那么不幸了。
出门前，她翻看了眼黄历。
——宜出行。
她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也许今天的演出会很顺利。
-
骑着电瓶车，一路绿灯，顺畅到公司。
她停好车，从地下室坐电梯到三楼。
穿过走廊，第三个房间，就是她们的排练室，空间不是很大，部分设施已经陈旧。沈行云推开门，轻轻的细响一声。
里面的女人背对着她，竖叉，身体折下去，正在练软开，即使听到声音，也没有任何反应。
女人是团里的前辈——冯念微。
沈行云进入青岚舞团半年，每天到排练室都能看见她一个人默默在练功。冯念微是团里的C位，年龄最大，对舞蹈要求严苛，不怎么说话，却很受敬重。
她安静找了个位置，在原地小跳，慢慢地加快动作。排练室除了跳跃的声音，安静得能听见回声。
这时，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你身体好点了吗？”
听到对方像是关心的话语，沈行云内心有些讶异，两人都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虽然经常单独相处，可从不聊天对话。她客气回道：“好点儿了，谢谢关心。”
“晚上的演出——”
猜到可能是怕她生病影响舞蹈呈现，沈行云认真地补充：“我不会拖后腿的。”
冯念微没说话，目光凝在她身上一秒，随后挪开视线，继续做着未完成的动作。
沈行云也没再多说。
对青岚这个小作坊而言，拥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舞台不容易，不用冯念微说，她也会完成好的。
-
演出的地点是一家公司，名为澜江文化传媒，主要为商企做活动策划，除此以外，还有广告创意，拍摄宣传等。为庆祝公司周年庆，澜江找到了她们舞团演出，一共表演三支群舞。
下午她们舞团团长带着她们提前到目的地，之后跟着负责人到化妆间准备。沈行云喉咙有点儿干痒，拿起水杯，发现里面没多少水了。她喝了一口，往外走。
问了下员工饮用热水的位置，之后七拐八折，找到员工所说的休息室。
空间宽敞，窗明几净。中间摆放着一张沙发，上面坐着一个男人，大喇喇的坐在那，穿着一身黑，模样锋利尖锐，却是好看的。
沈行云本想说一声自己进来接水，可看对方在打电话，她没敢打扰对方。
听到动静，男人懒洋洋地抬了下眼，也没说什么，神情漫不经心地，“你跑到哪儿去了？”
“……”
“你不是爱看古典舞吗？我让我爸留了两个前排位置，回来的时候你记得给我买盒烟。”
虽然不是沈行云故意要听，但好像也避免不了。听到了别人的谈话内容，好像也不太礼貌，沈行云接完水没停留，只想赶快离开。
临走时，她听见男人笑了一声，略带讥嘲的说，“江经理真是大忙人，看个演出都得压轴出场。”
沈行云虽然听到了陌生人的聊天，但也没太在意。
到后台换了件衣服，沈行云回到化妆间，开始给自己上妆。青岚并没有专门的妆造师，什么都是自己来。
好在以前大学时期兼职，沈行云也是类似待遇，化得多了，对妆容方面也慢慢熟悉。
没过多久，她旁边坐下了两个女生，正在闲聊着八卦。
琪琪捧着脸，兴奋道：“你知道吗？刚才我去换衣服，不小心踩到裙角了，差点摔倒。但是这个时候，被人轻轻扶了一下，还说小心点，声音超级温柔啊啊啊，但是——”
姜圆笑了一声，猜测：“但是一抬头，发现是个丑比，是吗？”
“……”
沈行云在旁边听着，没忍住弯了下唇。
琪琪和姜圆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来团里也没多久，因为年龄相仿，性格都挺闹腾，平时聊天很聊得来。
“我操！你怎么这么邪恶啊？”琪琪愤怒道，“人家就算不帅，也不用这么侮辱人家吧？而且——人家贼帅！”
“……”
琪琪咂咂嘴，似在回味：“但是没要到联系方式，太遗憾了！”
“没事，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遗憾。”姜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曾经有个大明星站在我面前，我不仅没要到他的联系方式，还被他的粉丝挤到垃圾桶上了。”
“我比你好点。”琪琪接着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喊他江经理，叫什么…江怀…”
她们的话一字不落飘进沈行云耳中。
听到这熟悉的两个字，沈行云动作一顿，心猛地被戳了一个小口子。
她僵硬地扭过头，此时琪琪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她不确定地道：“江怀国？好像是这个吧？”
姜圆笑了一声：“江怀国？怎么像我爷爷那辈取的名字，你确定他和我们同龄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行云从记忆深处冒出一个熟悉的，另外的一个人的名字。
今天似乎听到“江”这个字格外多，沈行云想了想，澜江，说不定公司名字就是由老板名字取的。
所以里面姓江的人格外多。
沈行云这么想了想，因自己的思绪神游弯了下嘴唇，她捏着眼影刷，认真化着眼妆，浅色打底，涂抹蓝绿色，铺上一层，晕开，再往上铺。
此时一个女人走进来，她拍了拍手，声音响亮，话里含着笑：“给大家说件事情。”
沈行云的目光看了过去。
——是青岚舞团的团长赵蕾。
赵蕾穿着宽松练功服，眉眼化着淡妆，语气带有感染力，“我听说澜江在找古典舞舞蹈演员，很大可能会从今天上台的演员里面找，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表现，说不定下一个舞台就来了。”
沈行云内心微动，但是转瞬又冷静了下来。找演员，也不知道找几个，如果只有一个的话，那大概率不会是她。
果然有人问了：“找多少个啊？要是找一个的话，肯定是念微姐去吧，我们也没机会啊。”
赵蕾笑了笑：“挺多的吧，具体我不清楚，但大家好好表现吧，如果招得多，我们整个团都能去。”
化妆间内响起了兴奋的欢呼声。
琪琪笑嘻嘻问姜圆，“诶，你说，如果澜江和我们合作的话，会不会再见到那个江经理啊？”
……
外面礼堂已经坐满了人，灯光暗下来，只保留舞台的光。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沈行云的眼皮始终在跳，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她做了个深呼吸。或许是注意到她的紧张，冯念微问她：“还行吗？”
沈行云勉强扯起笑：“放心吧，念微姐，我只是太久没有上舞台，有点儿紧张。”
她捏了捏手心，似乎冒着一层汗。
好像又回到第一次登台的状态，那种无比紧张的心理，可又夹带着淡淡兴奋。
“那就好。”冯念微见她没事，提醒道：“马上就要上台了。”
舞台灯光暗了下来，演员依次上台。沈行云面向观众席，一眼扫过去，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唯独前排位置缺了两个人。
灯光骤灭，随着音乐声的响起，原本或站或蹲的舞者有了动作，舞台灯光跟着音乐的起伏变化，时隐时现。
沈行云也慢慢沉浸在舞蹈当中。
跳到第二支舞其中一个部分，沈行云这时需要抬头，与观众互动，使用眼神传情达意，就当她缓慢掀起眼眸时。
忽然注意到，原本空缺的位置来了人，其中一个男人正是她在休息室见过的那个，表情拽拽的，靠着椅背。
昏暗灯光下，另一个男人坐在前排位置，倾身跟旁边的人说话，面容不是很清晰。此时舞台追光恰好划过，他侧头，神情略显淡漠，不经意地撩起眼皮。
也因此，两人的目光对上。
她神情僵硬。
扬起的唇角滞住。
对方视线一顿，似乎是把她认了出来，他眉眼微抬，定住几秒，随后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饶有兴致的看向她。
沈行云快速整理好思绪，回避着对方的视线。可即使不看，她也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目光，如化为实质，始终放在她身上。
表演完毕，礼堂灯大开，底下掌声雷动。沈行云心脏像是在坐过山车，她松了一口气，额角爬满细密汗珠，在白亮光线下，似泛着碎光。
她们牵手一齐鞠躬，准备退场。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掌声，与台下的鼓掌节奏错落，格外突出。
沈行云往声源处看去，那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深色西装，平整无一丝褶皱。瞳眸的颜色在灯光下浅淡，莫名带着几分柔和。
四目相对一瞬。
顶灯冰冷的光芒分割出两人的距离，男人唇角略微勾起，旁若无人般，缓慢鼓掌。
“啪！”
“啪！”
“啪！”
恍若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砸在沈行云心里。
在分手的第四年，遇到了她曾经以八字不合这个蹩脚理由踹掉的前男友。
——江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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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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