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自己的根，恨它们为何要朝错误的方向蔓延；又恨自己的叶，恨它们为何在对方经过时沙沙作响。
有时他希望雷火降临，将自己烧成灰烬。
可当夜风拂过，带着熟悉的气息时，又暗自祈祷：让这一刻再久一点，让这隐秘的、可耻的欢愉再延长一秒。
他惯会用沉默来豢养这份情感，就像现在。
温眠一手扶着他的背，小臂从他的膝弯下穿过，轻轻松松就将人打横抱起。
混合着薄荷与威士忌香气的温热鼻息从他的颈侧蔓延至耳尖，像一粒火星溅在皮肤上，掀起一阵隐秘的灼烧感。
最折磨的是，他必须表现得一切如常。
对他来说，每一次无心的触碰都像一场温柔的凌迟，既甜蜜，又痛楚。
多处感官通通集中在了肩头，又兵分两路麻痹了心脏与大脑，只剩下四肢驱使着他上楼、转弯、把人机械般轻柔地放在主卧的床上。
静默了几秒后，温眠独自消化了一腔炽热。
“这还真是……”他摇了摇头，转身去浴室拿了条一次性毛巾。
用温水浸湿后拧干，蹲在床边轻轻将梵音的脸转过来。
从额头开始，沿着眉骨、鼻梁，再缓缓移到下颌，每擦过一处都会适时地停留两秒。
皮肤因为醉酒的缘故而发烫，触感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只有高热蒸出的一层薄汗。
毛巾擦过几遍就变得温热，他不得不一次次浸湿、拧干。
这是在梵音回国后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原本想象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
按照梵音高中时的性子，多半是笑着问好，用一句语气轻松的话把五年的距离一笔勾销。
或许还会调侃他一下，然后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高。
又或许是在街角的咖啡馆，梵音照例点他那杯甜得发腻的焦糖拿铁，聊起冰岛凌晨三点的极光；聊起不长不短的五年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去到了什么地方。
这也恰恰是他所好奇的。
可命运选了个最潦草的剧本。
故事的另一位主角软软呼呼地醉倒在床上。
真是出息，温眠默默地吐槽，又不知该吐槽给谁听。
宿醉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脑袋里塞了一大团浸透酒精的棉花，沉甸甸又火辣辣的。
梵音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蓬松的枕头里蹭了蹭，眼皮这才不情不愿地撑开一条缝。
巨大的显示屏、灰白调的墙面、还有极简风格的家具——这熟悉的性冷淡风装修让他瞬间清醒。
等等，这不对劲。
他猛地支起上半身，宿醉的脑袋立刻发出抗议的嗡鸣，疼痛感直穿天灵盖，梵音差点又栽回床上。
床头柜上摆着那碗醒酒汤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药香。
他盯着看了三秒，认命地意识到：这特么是温眠家。
梵音皱着眉头灌了两口醒酒汤，酸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这柠檬怕是不要钱的往里加。
他嫌弃地把碗推到一边，转而打量起房间的装潢。
打量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更要命的问题：自己居然鸠占鹊巢，霸占了主卧一整晚。
他顿时觉得被冷落在一旁的汤碗烫手起来。
让人照顾了一宿不说，还占了人家主卧，这罪过大了。
本着赎罪的心态，梵音捏着鼻子把剩下的醒酒汤一饮而尽，酸得直咧嘴。
趿拉着拖鞋晃到客厅，果然，温大总裁一大清早就去公司当社畜了。
自律的精英人士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样睡到日上三竿。
梵音一边洗漱一边回忆起昨晚做过的糗事。
参加庆功宴、喝了杯威士忌、酒意上头时给司机拨去电话却叫来了温眠。
通讯录里紧挨着的两个号码揭晓了答案，号码前三位数字一样。
原来昨晚是醉意上头，手滑点错了人。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梵音翻出了那个小花头像的聊天框。
谢谢你的帮助……不行不行，太生疏了。
删删改改了不知多少次，发出去的还是干巴巴的"谢谢"俩字。
梵音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又补了个小人九十度鞠躬的表情包。
这人机味儿快要溢出屏幕了。
财务官正在讲解季度报表的关键数据，手机特殊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灼热的烈阳对比鲜明。
第二季度的营收饼图在投影幕布上切割出清晰的色块，市场份额的涨跌一目了然。
“继续。”温眠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幕布上。
直到最后一个数据点分析完毕，他才垂眸看了眼手机。
置顶的小猫头像难得地亮起，只发来一条消息：一句“谢谢”，后面跟着个鞠躬小人表情包。
这两个字可解释不清昨晚的情况。
会议一结束，温眠回到办公室就拨通了电话。
几乎是在响铃的瞬间就被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守在手机旁。
“喂？”梵音戴着耳机，手中的碳笔在纸上随意勾画，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唐朝女子骑马的飒爽英姿。
“醒了？”话一出口，温眠就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温柔，立刻把尾音压平，像是从春日骤然跌回寒冬。
“嗯，那个...…不好意思啊。”电话那头的人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正绞尽脑汁组织语言解释昨晚的尴尬。
“我昨晚喝多了，不小心手滑点错联系人了。”
“嗯，没关系。”温眠应得很轻。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笑，但笑意太淡，还没成形就消散了。
“至少记得叫车，比之前强。”
“呃……”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梵音在抓头发。
他声音拖得老长，在舌尖反复斟酌着用词，最后下定决心道：“欠你个人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尽量。”
他们之间不用谈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但是，对方既然提出来了，那也不用跟他客气。
“有。”
温眠故意拖长尾音，听着电话那头逐渐紧绷的呼吸声，才慢悠悠松了口：“请我吃顿饭吧，时间地点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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