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什么,他没说。
况且梵音在这里。这是他的锚点,无论他游荡在何处,都会被这根无形的线牵引回来。
然而这份缱绻的心思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只敢在心底暗暗揣着,像个莽撞又羞涩的少年。
“况且现在公司运转都上轨道了。”温眠舀起一颗裹着桂花蜜的圆子,在碗边轻轻刮去多余的汤汁。
他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轻轻吹了吹,就这么递到了梵音唇边。
梵音怔住了,睫毛微微颤动,却在他坦荡荡的注视下微微前倾,含住了那颗圆子。
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槐花在口中绽开。
他眨了眨眼,又皱了眉,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不服:“等等,为什么你这碗比我的甜?”
“可能吧。”温眠说着,又把勺子往梵音那边送了送,“再尝尝?”
梵音皱了皱眉,又觉得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实在有点幼稚了,他再次前倾含住了那颗裹着蜜的圆子,又抬眼瞥了一下温眠。
温眠一只手撑着脸颊,就这么看着他,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又舀起一颗圆子,在对面的人眼前晃了晃。
“差不多甜度啊,”当梵音凑近时,他却手腕一转,将圆子送进了自己嘴里。
温眠很夸张地眯起眼睛,长长地嗯了一声,故作浮夸地说:“这颗特——别甜。”
这一口落了空,幼稚鬼又在逗他玩了,梵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压低了声音警告:“温眠!”
温眠轻笑一声,捞起最大的一颗轻轻吹了吹,喂到他嘴边。
“不逗你了,这颗也特别甜。”
圆子包着满满的槐花蜜,在瓷勺上颤巍巍地晃动。
梵音浑然不觉这投喂方式有多暧昧,只是专注地小口啜食。
他吃东西时总带着股孩子气的认真。
温眠支着下巴看他,从他微鼓的腮帮落到沾着槐花蜜的唇瓣。
很薄很润,像沾了露水的早樱花瓣。
他的喉结很没出息地又滚了一下。
大半甜食都进了梵音的肚子。
夕阳沉入地平线,月光被紫藤花枝细细筛过,在斑驳的老墙上流淌成淡紫色的雾霭。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缕霞光被紫藤花枝绞碎。
藤萝街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消食。
这条老街保留着上世纪的花架,千万串紫藤花穗垂落如瀑,在夜风里无声摇曳。
温眠望着前方那个背影,恍惚间又看见十七岁的梵音。
那年盛夏,紫藤花期将尽,零星的紫色花串垂挂在木质花架上,在燥热的夜风里轻轻摇曳。
喝醉的少年也是这样走在前头,白色校服被月光浸得发亮。
记忆中的画面鲜活起来,走出十几步后,那个晃晃悠悠的身影蓦然回首。
月光与花影将他笼罩,夜风掠过时,几朵迟开的紫藤飘然而下,落在他们之间的青石板上。
少年带着醉意的声音混着被草木气息恰到好处中和的花香飘来:"我要去意大利留学了,温眠。"
那一刻,街角的唱片店正好在放一首老歌,巨大的音浪让温眠短暂失聪。
他听不清梵音后面的话,只看见他嘴唇开合。
可奇怪的是,他竟读懂了每一个字。
站在紫藤花雨中的少年依旧笑着。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如今想来,那个简单的应答,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轻轻转动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紫藤花定格在那个无眠的夜晚,一同被定格的,还有他们一往无前的青春。
温眠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紫藤。
前方的人似有所觉,转过身来时,月光正好落在他的眉梢。
“怎么了?”梵音问。
他身后是层层叠叠的紫藤花瀑,与记忆中的画面完美重合。
温眠忽然想起佛罗伦萨那个下雨的午后。
他在美术学院门口等了四个小时,最后只等到教授的一句"梵音去托斯卡纳写生了"。
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家古董店,橱窗里摆着一个紫藤花造型的琉璃镇纸。
他鬼使神差地买下它,却在机场过安检时摔了个粉碎。
“没什么。”
温眠将手中的紫藤花轻轻别在梵音的衣领上,随口一说:“就是突然想起来,你走的那年,这条街要拆迁。”
梵音怔了怔,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衣领上的花瓣:“后来怎么没拆成?”
“有个傻子花三倍价钱买下了整条街。”温眠笑了笑。
“说是要等一个人回来看看。”
五年前的那天深夜,温家的老宅里回荡着竹戒尺破空的脆响。
“废物!"戒尺破空的声音混着中年男人的唾骂,"三千万就买条破巷子?”
竹板抽在背上的脆响炸开时,温眠先是感到一阵麻木。
半秒后,火辣辣的疼才猛地苏醒。
那不是单纯是疼,是从皮肉钻进骨头缝里,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身上写下一行歪扭的“错”字。
每一道痛楚都精准地钻进骨缝,像生了锈的钉子被人故意慢慢旋进皮肉。
养父的皮鞋尖踹在腰侧时,温眠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下了。
他蜷缩在地毯上,透过汗湿的睫毛看见墙上的家族合影。
照片里西装革履的自己站在养父身后。
背景是一个很久之前快要散架的公司,而现在,那个曾经快要落灰的商标早已被擦得锃亮,创造了数倍市值的少年,此刻却狼狈地半跪在地。
"滚出去!"
身体撞上门框的闷响,温眠慢慢地支起身子,血珠顺着指尖滴在柚木地板上。
感受着背上火辣辣的伤痕,他却意外地笑了。
真好,他想,这条巷子保住了。
若是变成那些冷冰冰的钢筋水泥,等梵音回来时,该有多失望啊。
夜风变大,紫藤花穗剧烈摇晃起来,落下纷纷扬扬的花雨,整面花墙开始低语。
梵音站在原地,衣领上的花瓣被风吹走,飘向远处。
温眠看着那朵紫藤消失在夜色中,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地方轻轻松动。
五年前摔碎的璃镇纸,似乎正一片片拼回原状。
“下次一起去托斯卡纳看紫藤吧。”他说。
梵音张开嘴想说什么,无数紫藤花瓣腾空而起,在他们之间织成一道流动的帷幕。
当风停歇时,温眠感觉有什么轻轻握住了手腕。
低头看去,是梵音的手指,温暖而坚定。
“好。”
同样的应答,跨越五年时光,终于落回原点。
藤萝街的花开年复一年,以为错过花期,殊不知来年会更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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