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走向大门，老教授们已经先行离开了。
“饿了吗？”温眠问，“我知道附近有家……”
“铜锅涮肉？”梵音眼睛一亮，轻轻一笑，右脸颊的酒窝浅浅。
“秋冬季节就该吃这个！”
“你倒是会猜。”温眠失笑，顺手替他拢了拢围巾。
“不过那家店要提前预约。”梵音撇撇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现在约？”
“我约好了。”温眠变魔术般亮出手机屏幕上的预订信息，“六点半，两人位。”
“你早就——”
梵音猛地抬头，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早就看到我在楼上了？”
温眠但笑不语，只是接过他手中厚重的资料袋。
不巧，我等了你很久。
涮肉店的铜锅冒着腾腾热气，梵音正忙着把羊肉片摆成花的形状。
温眠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想起小时候这人总要把米饭堆成小山才肯吃。
“所以，”温眠夹了片羊肉放进他碗里，“那个要修复的文物，是永泰公主墓出土的唐三彩？”
梵音筷子一抖，羊肉花顿时散了架：“你怎么——黄老告诉你的？”
“猜的。”温眠给他添了杯大麦茶。
“上周拍卖行流出一批洛阳出土的唐代陶俑，其中有个胡服骑马俑的残件很特别。”他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正在喝大麦茶的动作停了停，梵音瞪大眼睛：“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好歹是温家现在的家主，温氏的触手遍及全球文物艺术品市场。”
温眠轻描淡写地说，没提自己为了有相关话题查阅了多少资料：“那个俑的右脸……”
“缺失了小半张。”梵音不自觉进入专业状态。
“最麻烦的是釉下彩的复原，唐代的……”他刹住话头，“等等，我是不是被套话了？”
温眠笑着给他夹了块冻豆腐：“吃饭不谈工作？”
“明明是你先提的。”梵音戳着碗里的食物，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说和黄老合作过，是不是与文物扫描的新技术有关？”
这回轮到温眠挑眉：“怎么，你也对现代科技感兴趣了？”
“少来。”梵音丢了个白眼给他，“就是有需要。”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聊，铜锅里的汤底加了三次，服务员来换了五次骨碟。
最后结账时，温眠问：“修复完成后，能带我去看看吗？”
“这……”梵音迟疑了一下，那尊唐三彩修复后肯定是要公开展出的。
“展览的时候再说？应该会有临时展览的。”
“嗯，那就好。”温眠心领神会，“到时候我去现场看。”
文物修复研究院的灯光永远亮到深夜，各个部门各司其职。
陶瓦修复室内，恒温系统将湿度精确控制在55%。
梵音弯腰俯身在修复台前，鼻尖几乎要贴上那尊三彩胡服女骑俑，又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
修复台上的少女微微侧头，目光望向远方。
她的脸上沾着些许尘土污渍，却依旧能看出当年高超的工艺。
“第三十七次调色。”
他在实验记录本上写下日期，用小刮刀取了一撮赭石粉，又滴了两滴桃胶溶液。
颜料的混合物已经调试了整整一周，却始终差那么一点，唐代陶俑特有的暖调橙红，不是太艳就是太灰。
起初黄飞云还认为这是梵音选色不够精准，但随着实验次数增加，连经验丰富的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多年的经验。
修复师最怕遇到这种情况。
一个颜色越是经典，越是难以复制。
修复师只能一次次调整配方和比例，期盼能无限接近真相。
陶瓷修复不是简单的填空游戏，而是与时间的拉锯战。
胎土的收缩率、釉料的老化程度、甚至当年窑温的细微波动，都会在千年后成为修复的难题。
梵音用刮刀尖挑起一点颜料，在试片上抹开。
不够，还是不够。
他闭了闭酸胀的眼睛，转身去材料柜取新的矿物粉。
储物柜中，几十个标着"敦煌土"、"耀州青"、"邢窑白"的瓷罐静静陈列。
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原始矿料，是修复师们最珍贵的宝藏。
他取下标注"洛阳红"的罐子，里面是上月刚从唐三彩遗址采集的土样。
最后一次。
他对自己说，也忘了这是第几次这样说了。
新调的颜料终于呈现出理想的色泽。
貂毛刷蘸取颜料，梵音屏住呼吸。笔尖即将触碰的不仅是陶土，更是一千三百年前某个无名工匠的心血。
少女缺失的右眼轮廓已被精心塑出，现在只差最后的神韵。
笔尖落下时，他忽然想起敦煌壁画上"开眼"的仪式。
古人相信，画龙点睛，艺术品就会获得生命。
“你不是在修补陶土，而是在连接两个时空的裂缝。”
导师的话在耳边响起。
千百年前，少女的眼睛曾闪烁着怎样的光芒？
盛唐的繁荣、丝绸之路的喧闹……
她是否也在某天清晨目睹过同样的朝阳？
颜料渗入裂痕，仿佛时光倒流，将少女眼角的黯淡一笔笔抹去。
第一笔画下眼睑的弧度，第二笔点出瞳孔的光斑。
当用狼毫笔勾勒出第十三根睫毛时，少女原本空洞的眼窝突然有了神采。
她仿佛刚刚从一场千年长梦中醒来，正困惑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时代。
梵音忘情地调整着每一笔细节，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自己正在修复一件文物。
秋去冬来，街边的彩灯挂上枝头，他才如梦初醒，是要过年了吗？
冰冷的建筑群在装饰一番后看上去竟然也来切了不少，厚重的初雪也掩盖不了节日的氛围。
初雪过后的阳光清澈，将修复院门口的石阶晒得暖融融的。
梵音裹着蓬松的白色羽绒服蹲在台阶上，远远看去活像只正在晒太阳的雪地松鼠。
他捧着印有烫金logo的餐盒，里面的饺子还冒着热气。某个匿名集团送来的"爱心午餐"，三鲜馅的虾仁在齿间弹跳时，鲜甜的汁水溢了满口。
“你是仓鼠转世吗？”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时，梵音正把第十个饺子塞进嘴里。
致敬文物修复者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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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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