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警局的特殊证物实验室里,白炽灯管发出稳定而冷冽的光。苏泠穿着白大褂,戴着双层手套,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高倍电子显微镜。冰柜里提取的那点近乎透明的胶状物被置于载物台上,在精密仪器的视野下,它的秘密正被层层剥开。
何鸩和傅献站在她身后,屏息凝神。空气中只有仪器运转的轻微嗡鸣。
“成分分析出来了。”苏泠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的穿透力,“主要成分是甘油、聚乙烯醇、二甲基亚砜(DMSO),以及微量的海藻糖和特定的离子缓冲液。痕量蛋白质经初步比对,与人类血清白蛋白特征高度吻合。”
傅献皱眉:“说人话,苏医生。”
“这是高度专业化的低温生物保存液配方,”苏泠直起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常用于保存对温度极度敏感的生物样本,比如…离体的器官或组织。其核心作用是防止冰晶形成造成的细胞损伤,维持样本在低温下的生物活性。”
“器官保存液?!”傅献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王海山的停尸冰柜里?”
“没错。”苏泠点头,指向旁边另一份报告,“那几根深蓝色合成纤维也确认了。材质是杜邦公司生产的一种特卫强(Tyvek)加强型复合材料,具有极佳的化学惰性、防液体渗透和抗撕裂性能。这种材料常用于…生物安全三级(BSL-3)以上实验室的防护服,或者…无菌器官移植运输过程中的外包装。”
何鸩的眉头锁得更紧:“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可能接触到这种东西。这直接指向了一个拥有专业生物医学背景、且具备操作条件的劫尸者或团队。”
“还有后院洞口提取的半凝固液体,”苏泠调出另一份检测报告,“DNA比对结果刚出来,确认是王海山的血液。但关键点在于,血液样本中检测到了残留的肝素钠成分。”
“肝素钠?抗凝剂?”何鸩立刻反应过来,“坠楼现场报告提到他口鼻有血,但并未提及大量失血到需要体外抗凝的程度。除非…”
“除非这些血不是在坠楼时流出的,”傅献眼神冰冷,接上了何鸩的话,“而是在他被劫走、搬运过程中,因为移动造成的伤口二次出血!这血滴在搬运路径上,说明当时他的血液循环并未完全停止,或者…伤口被重新打开了?”
这个推论让实验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具被初步判定死亡的尸体,在搬运时出现了需要抗凝剂处理的出血?这几乎推翻了之前酒后意外坠楼的结论。
“王海山的初步尸检报告呢?”傅献猛地转向何鸩,语气急促。
何鸩立刻从带来的文件夹中抽出报告:“辖区法医的初步结论:符合高坠伤特征,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出血严重,胸腹腔多脏器破裂。体表虽有擦伤和血迹,但结合现场酒瓶和浓烈酒气,以及工友证言其近日情绪低落,倾向认定为意外失足。报告里没有提到任何需要特别关注的外伤出血点,也没有提到体内检测到抗凝剂。”
“漏洞百出。”傅献一拳砸在旁边的实验台上,“一个体内残留抗凝剂、死后血液仍能在搬运中流出的意外死者?一个需要专业保存液和防护服才能处理的尸体?这他妈是个精心伪装的谋杀现场!王海山坠楼前,很可能已经受了需要医疗干预的重伤,甚至…被动了手术!”
他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傅献接通,按了免提。
“傅队!”是负责搜查宏远建筑公司的小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紧张,“我们在王海山位于宏远建筑工地的临时办公室有重大发现!他的电脑硬盘被物理破坏了,但我们恢复了部分手机云端备份的加密文件!”
“说重点!”傅献吼道。
“文件里…有加密的账目!不是工程款,是…是医疗记录!还有…器官配型信息!收款方指向海外几个空壳公司!数额巨大!另外,我们在他的抽屉夹层里找到一个微型U盘,里面是…是偷拍的视频片段!地点像是在某个仓库或者临时手术室,画面里有穿着深蓝色全身防护服、看不清脸的人,还有…手术器械!虽然没拍到手术台,但环境极其可疑!其中一段视频的日期…就是王海山坠楼身亡的前一天晚上!”
深蓝色防护服!手术器械!时间点!
何鸩、傅献、苏泠三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如同电流碰撞!殡仪馆冰柜里的纤维、保存液、王海山体内的抗凝剂、坠楼现场的伪装、劫尸的精密行动…碎片在器官这个核心关键词的串联下,开始拼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
“崔志勇呢?!”傅献对着电话低吼,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
“他…他今天没来公司!秘书说他昨晚接了电话就匆匆离开了,脸色很难看!我们正在定位他的手机和车辆!”
“立刻申请搜查令!搜他的家!搜他名下所有房产和车辆!通知交管部门,全城布控那辆在殡仪馆后院留下车辙的疑似厢式货车!要快!”傅献语速快得像子弹。
挂断电话,傅献看向何鸩和苏泠,眼中燃烧着猎食者的火焰:“方向明确了。王海山很可能深度参与甚至主导了一个非法的地下器官交易网络,他的办公室就是账房和联络点,坠楼不是意外,是灭口,因为他可能知道了太多,或者想退出,或者…他本身就是这个链条上的一个供体或中间体?劫尸的目的——回收他体内可能还有价值的东西,或者彻底销毁他这个证据体,崔志勇,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何鸩的手机也响了,是痕检科打来的。
“何法医,王海山坠楼现场阳台边缘的微量异常血迹样本,DNA结果出来了。”痕检科同事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不属于王海山,我们比对了数据库,没有匹配。是个未知男性的血迹。”
又一个关键证据,坠楼现场还有第二个人的血,这几乎坐实了谋杀。
“崔志勇…”何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他昨晚在殡仪馆的表现,那种极力撇清却又隐约不安的焦躁…他接的那个电话…”
傅献已经抓起了车钥匙:“苏泠,你留下,继续深挖那些生物样本和纤维的来源,看能不能追踪到特定厂商或渠道,何鸩,跟我走,去会会这位焦头烂额的崔副总!他跑不远。”
警车如同离弦之箭,撕破江州市渐沉的夜幕,朝着崔志勇在市郊的一处隐秘别墅飞驰。傅献一边开车,一边不断通过通讯器指挥调度。
“一组,堵住别墅前门,二组,后门包抄,技术组,准备信号干扰,防止他销毁证据。特警待命,目标可能持有武器,极度危险。重复,极度危险!”
何鸩坐在副驾,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取着宏远建筑和崔志勇名下所有关联企业的近期异常资金流和物流信息。一个隐蔽的线索引起了他的注意。
“傅献,看这个。”何鸩将平板递过去,“崔志勇名下的一家空壳贸易公司,上周有一批申报为精密医疗设备配件的货物清关,但实际接收仓库的监控显示,运进去的是几个印有生物危害标识的大型低温运输箱,接收时间是…王海山坠楼前一天,而那个仓库的位置…”何鸩放大电子地图,“就在我们现在去他别墅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废弃工业园的角落。”
傅献眼神一凛:“绕道,先去那个仓库,通知附近警力立刻封锁工业园所有出入口,快!”
警笛长鸣,车轮在柏油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警车猛地拐入一条岔路,朝着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弃工业区疾驰而去。夜色浓重,废弃的厂房如同巨大的、沉默的怪兽蹲伏在荒野中。目标仓库位于园区最深处,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
先期抵达的辖区警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封锁了路口。傅献和何鸩跳下车,特警队员如同幽灵般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夜视仪和强光手电的光束刺破了仓库前的黑暗。
“门锁被破坏了,新的。”一名特警低声报告,指着门锁处新鲜的撬痕。
傅献打了个手势。两名特警上前,无声地推开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杂着铁锈、灰尘、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属于生物实验室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柱瞬间将仓库内部照亮。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仓库内部被粗糙地改造成了两个区域。一边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机械。而另一边,则用厚重的塑料布围成了一个相对洁净的空间。塑料布围挡内,赫然摆放着几张不锈钢操作台,台面上散落着一些沾有暗褐色污迹的纱布、空的输液袋、废弃的针管。
角落里,一台便携式发电机还在发出低沉的嗡鸣,连接着几盏惨白的手术无影灯和一个…仍在运转的小型医用低温冰箱。
冰箱的电源指示灯幽幽地亮着,散发出白色的冷气。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靠近仓库后门的位置,停着那辆他们苦苦追寻的、深灰色的老旧面包车,车身上沾满了泥泞,轮胎花纹与殡仪馆后院发现的完全吻合,车厢后门虚掩着。
“搜,小心!”傅献低喝,枪口稳稳指向低温冰箱和面包车。
特警队员迅速而谨慎地推进。一人猛地拉开面包车的后车厢门——
没有王海山的尸体。
车厢里,只有几个同样印着生物危害标识的、厚实的白色聚氨酯保温箱,用束带牢牢固定着。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子没有完全盖紧,丝丝缕缕的白色冷气正从缝隙中溢出。
一名戴着厚手套的特警小心地揭开那个箱盖。
强光手电照了进去。
箱内,铺着厚厚的干冰。在缭绕的、冰冷刺骨的白色雾气中,隐约可见几个用特殊透明生物袋分装着的、浸泡在淡红色保存液里的…器官组织,其中一个,在冷光下呈现出暗红的光泽,形状…像是一颗肾脏!
“是…是器官!”饶是见多识广的特警,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鸩快步上前,戴上手套,不顾刺骨的寒气,小心地用镊子拨开干冰,仔细观察那些生物袋上的标签。标签是手写的,字迹潦草,但能辨认出组织类型、血型、摘取时间等信息。其中一个袋子上的摘取时间…赫然是王海山死亡当天的日期。
“不是王海山的…”何鸩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巨大的寒意,“血型不符。这些…是新的,王海山的尸体被劫走,恐怕是为了取出他体内可能配型成功、或者具有特殊价值的器官,这里…这里是一个临时的、非法的器官转运点。”
傅献的脸色铁青,他环顾这个冰冷、简陋却又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临时手术室和转运站,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台嗡嗡作响的低温冰箱上。
“崔志勇不在这里。”傅献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的暴怒,“但他一定知道这里!他跑不了,立刻以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故意杀人、毁坏尸体等罪名,发布A级通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走到冰箱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冰箱门。
更强烈的冷气涌出。冰箱里没有预想中的器官,只有几支标注着化学名称的药剂安瓿瓶、几袋未开封的保存液,以及…一个被随意塞在角落的、深蓝色的、揉成一团的Tyvek防护服头套。
傅献用镊子夹起那个头套,在强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头套内侧靠近额头的位置,沾着几根极其短小的、灰白色的…头发。
“苏泠。”傅献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在空旷冰冷的仓库里回荡,“又有新样本给你了,这个头套里的头发,还有冰箱里的药剂、保温箱里的组织样本…我要知道它们所有的秘密,立刻,马上。”
仓库外,警笛声由远及近,更多的警车正在赶来,红蓝光芒在废弃工业区的夜空中疯狂闪烁,将这片罪恶之地映照得如同地狱。王海山的尸体依旧下落不明,但一个规模更大、更加黑暗血腥的地下器官交易网络,已随着这间冰冷仓库的暴露,被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而崔志勇,这个关键人物,如同滴入墨水的鱼,正潜藏在江州市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追捕的网,正在急速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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