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白掏出手机，在相册中翻找出一张图片，递给封阳，“这上面是你的电话号码么？”
照片上拍的，正是卢传森家里找到的那个电话簿。
图片上有两条电话号码，以及后面不明所以的标注图案符号。
封阳接过来，一眼看到了串自己熟悉的数字，指着下面这条，“这是我用来联系卢传森的号码，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联系线索提供人都很谨慎，会买这种一次性电话卡，用来单独联系某人，这种电话卡一旦拔下来，号码就作废。”
魏白点头，事先他们就尝试过，两串号码拨过去都是空号，“上面这串号码，你认识吗？”
魏白伸手点点手机屏幕，看向封阳的眼睛，后者垂眸盯着那串数字，没有接收到魏警官的目光。
封阳仿佛很用力的回想，眉头紧锁，最后还是摇头，“不认得”，说完将手机递还给警官，魏白不动声色收起手机。
后面的事情发展也不难理解，常延万杀害卢传森后，在其手机里发现了和封阳之间的联络短信，害怕他会将毒窝的存在捅漏出去，于是冒充卢传森与之联络，将人骗至墨山县进行囚禁，待问清事情经过并且确认了没有旁人再知晓此事，意欲杀封阳灭口。
他们盘算得好，只要封阳一死，制毒贩毒工厂就仍然安全，但没成想遇上了魏白在冷库周围“晃悠”。
魏白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譬如他们是否一直将你看管在工厂，期间有没有接触过其他可疑人员等。
可惜封阳一直被看管在某厂房的隔间，与外界几乎完全断绝联系，再没有获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魏白和沈舒宸询问完封阳，出了医院，两人直奔地方分局。
这次清明碎尸案的侦破可以说十分圆满，行动中没有出现伤亡，仅用两天时间查清真相，并且真凶悉数落网。
他们俩回到分局时，余队和薛锋正在整理案件卷宗，正等着沈队回来签字、用公章，准备交接结案，封存案宗。
碎尸案圆满完结，但常延万等人毒窝背后的势力，还有待查清，沈舒宸他们得把搜集到的线索，整合做成报告交接给A市缉毒队的同事。
沈队挠挠头，苦大仇深的写汇报总结，不过好在这次有魏白从旁协助。
魏白不愧是警校高材生毕业，文武双全，写起报告来，确实比不通文墨的沈队强上几分。
沈舒宸也不能在旁边干瞪眼，时不时殷勤的给魏白添茶倒水、嘘寒问暖，分局上下看到都十分不解，这魏警官平时不声不响，低调得很，怎么沈队长鞍前马后这般殷勤，不禁暗暗揣度起魏白的背景来。
交接手续有些繁琐，废了他们不少工夫，直到傍晚快要下班时分，才全部办妥。
沈舒宸和魏白等人架不住分局负责人周栋的热情挽留，想着就算这会儿赶回N市，到家也得后半夜，便当晚又在招待所留宿一夜。
终于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夜晚，众人安安稳稳睡了一个踏实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临离开墨山县前，魏白又去见了一次冯久华。
清明碎尸案刚结案，冯久华等人都还没来及移交给法院，暂时看押在分局看守所里。
其实赌场的几人，归根结底和卢传森被杀分尸这些干系不大，冯久华等人的罪名主要还是非法运营地下赌场，最多再加上一条故意伤害，可能会多判几年，蓄意杀人罪跟他们是沾不上边。
警察约谈嫌犯，至少需要两人，沈舒宸陪着魏白一同在询问室里。
冯久华坐在对面，神情丝毫不见紧张，甚至表情间有些不耐烦。
他双手戴着手铐，挠挠光头，露出大金牙，嘿嘿一笑，“两位警官，还来找我做什么呀，卢传森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都是昨晚才知道，你们查上我是因为那小子被人杀了。”
魏白冷冷地盯着冯久华，表情颇为严肃，主要是魏白平日脾气太过柔软温和，猛然阴沉下来，沈舒宸甫一见了都有些发怵。
他将手机点开，还是给封阳看的那张图片，这次却没有直接递给冯久华，而是念出了那串所属不明的号码，念完抬起头，森然盯住对面人的眼睛，“这是你的号码，冯久华。”
语气相当笃定，冯久华眼神微动没有说话，沈舒宸听完也略带诧异看了一眼魏白。
“更具体一点说，后来，是你引导卢传森，故意让记者封阳得知毒窝的存在，对么？”
魏白看似是在询问冯久华，但好像并不在意对方的回答，自顾自的往下说。
“我想你大概是在，发现了卢传森借你的场子偷偷贩卖K、粉以后，就盯上了他，暗中派人监视他的动向，得知了他与封阳之间的利益合作，原本你只是想用个匿名号码，也就是这串临时买来的号码，时不时透露一些关于工厂毒贩的消息给对方，推波助澜让记者披露他们的罪行。”
魏白一边讲述自己的推理，一边观察冯久华的反应，“但是直到后来联系不上卢传森，这时你意识到，卢八成是遭遇不测，而且大概率是食品厂的那伙毒贩干的，所以才将黄二强故意安排在卢家中，又让我们摸到线索一步步查到赌场和食品加工产的关联。”
说到这儿，魏白略微迟疑，“只是……我没有想明白，为何你不惜将自己的赌场暴露，也要将毒厂揭发，一个是赌场、一个是贩毒，你们在生意上并没有交集和冲突，况且明明可以有别的方式向警方透露消息，不是吗？”
询问室空气一片寂静，魏白说完以后，就闭口不再言语。
冯久华起先态度还散漫悠闲，越往后听他的脸色愈发僵硬。
他似乎内心争斗良久，嘴唇蠕动几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你猜的大致没错，一开始我的确是想借卢传森和封阳两人之手，搞掉常延万他们的毒窝，但当卢传森失联，我不得不暂且将这件事搁置。”
魏白瞬间反应过来，“所以黄二强不是你的人！”
冯久华点头，“没错，我并不知道你们口中的黄二强是谁，他又说了什么，不过，既然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不妨告诉你们我执意搞掉他们毒窝的原因。”
他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加以思索，考虑从何说起，“现在混黑、道，没有不洗白的，冠上某某企业的名号，将黑色、灰色生意掩盖在正经生意之下，高利贷伪装成投资金融，赌博伪装成证券彩票，相信你们警察对于这些伪装手段都不陌生。”
沈舒宸和魏白相视一眼，冯久华说的没错，警方查抄的违法勾当，如高利贷、地下钱庄等大都是打着某集团某公司的幌子，暗地里做交易，正经的、不正经的生意混在一起，到底违不违法，查起来违规程度多少，要看你怎么说。
“但是毒品生意你洗不白，像我们开赌场，但酒吧、酒店正经生意也不少，断然不愿意碰毒品这种，被查到就是一锅端的交易。”
说到这个话题，冯久华脸上难得露出些严肃的神色，“常延万等人是两年前来的墨山县，圈下块地建成食品加工厂，实则是做毒品买卖，本来嘛，每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偏偏常延万那帮人做事不上路子！”
冯久华握紧双拳激动地一砸桌面，“那次他假意邀请我们参观加工厂，话说得好听，什么‘往后大家在一个地界做生意，盼望着能互相多关照’，结果等我们放松了警惕，就将我们的家属绑了，他们人多势众，并且枪械武装齐全，我们随即意识到中计，但再想离开已经为时已晚。”
冯久华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满脸愤怒和懊悔，连同声音有些哽住，“我和豹子，那天眼睁睁地看着以常延万为首的那几个王八蛋，把毒品注射进我们妻儿、妻女体内！”
魏白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打心眼里是有些同情的，但同情归同情，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关键性证据不能有任何遗漏，“所以常延万等人就用这种方式控制了你的家人？意在将你们也拉下水，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冯久华双手抱住脑袋垂下，无声的点了点头。
魏白并不太擅长安慰别人，只能“笨拙”的帮着分析，“我猜注射的量不大，成瘾性并不特别剧烈，如果他们主动到戒毒所，进行有效的戒断，再配合药物治疗，我相信日后他们的生活，还是能恢复常态。”
冯久华蓦然抬起头，眼眶有些红，“我之所以坚决不直接向警方透露消息，只借卢传森的手向记者传递些内幕情报，就是怕毒品工厂背后的势力，查到是我与警方勾连，而迫害我的家人。”
他抬头看向魏白和沈舒宸，眼里闪烁希望的光芒，“我可以把一切知道的，有关毒品厂的事情都告诉警方，不求你们给我减刑或者宽大处理，我做的那些非法生意，该判多少年、该罚多少款，我都认！但只求你们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帮助他们戒掉毒瘾，过上正常的生活。”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舒宸，此时忍不住表态，“你放心，我们警察会帮助任何一名需要保护的公民，这是我们的义务，同时也一定会将违法的恶徒绳之以法。”
冯久华得到了沈舒宸的许诺，内心安定许多，情绪也不似刚才那般激动。
“冯久华。”
忽然，魏白轻声呼唤对方的姓名，认真看向冯的眼睛，后者下意识与之对视。
“你知道为什么警方在查案时，遵循疑罪从无的原则吗？”
冯久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疑惑。
只听魏白继续说，“因为我们人类所有的思考，其实都是建立在相信的基础上，我们相信存在正义，法律也是在追求公平与正义，所以包括冯久华你，其实也可以重新来过。当犯了错的人，接受完法律制裁，为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这时，我们都会愿意再给那个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一刻，冯久华从魏白的眼神和缓缓吐露的话语中，仿佛看见了新生活的无限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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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以敬虔为得利的门路（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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