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县的市集热闹非凡,一架马车静静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引人注目。
谢莺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矮桌上缓缓飘起的香炉灰,身子随马车行进轻晃。
这几日她连夜噩梦,又是梦境被汹涌的江水淹没,又是梦见林锵那伙人欺负她,早已疲累不堪。
昨个她还为无人可依发愁,今日就找到了去处。
只是萧复的弟弟,似乎不太好相处呢。
想着,她悄悄叹了口气。
“唉,萧郎弟弟……”
“唤我世子即可。”男人屈腿捧着一本书倚在车厢壁,似乎不想多话。
“那世子,萧郎真的拜托你照料我么?”
萧韫“嗯”了一声,仍是谢绝交谈的样子。
“不知萧郎是否告诉过你,我于半年前和家人走失,落水失去了记忆?”
这回他没再应声,谢莺只好自顾说下去,“萧郎曾竭力为我寻亲,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不知世子能否继续为我寻找家人,这样也就不必一直麻烦您了。”
萧韫手中的书下移,露出深邃克制的眉目,“将这些事交代宿九即可,他自会办妥。”
谢莺眼睛一亮,“多谢世子!”
萧韫翻动书页,并未触动,只是心里将萧复嘲了一遍,来历都查不清楚就敢娶了回家。
他的兄长,一如既往的愚蠢。
*
千里之外的京城,使者驿馆。
一黑影卫半跪在地,低声传达着什么。
“王上命阁下全力搜寻公主踪迹。丫鬟慕儿继续假扮公主,一月之内再寻不到公主,便由慕儿代替公主和亲。”
“知道了,回禀王上,姜尘一定竭尽全力,找回公主。”
“是。”
黑影卫消失在原地,半晌,屏风后传来走动声。
来人身着华贵锦衣,头戴琉璃珠翠,肩上披着洁白的毛绒披帛,步调端庄,面上覆着一层紫色面纱,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依稀辨得是个美人胚子。
“姜大人。”
她轻昂下巴,左手轻轻按住右肩,屈膝半蹲。
这是西秦奴隶向贵族行的礼节,只是如今她做起来不伦不类了些。
姜尘道,“起来吧,你既暂代公主,便不必向我行礼。”
慕儿从容起身,“慕儿也只是临危受命罢了,待有朝一日公主回归,慕儿仍是公主的奴婢。”
姜尘向来不喜与心思太重的人打交道,与她们讲话总是不舒服,却道不清缘由。
“你不必向我说这些,只要做好本分就是了。”
慕儿柔声应下,“姜大人又要去寻公主吗?”
“不错。”
“那望大人此去一帆风顺,早日将公主平安寻回。”
“那是自然,公主定会平安无事。”
慕儿眸光掠过姜尘紧握又松开的拳头,面纱下的唇畔扬起清浅弧度。
“对了,魏国太子殿下听闻公主大病初愈,命馆驿使递了七日后赏春宴的请帖。”
姜尘对此早有预料,“你不要露出马脚,装得像一些。”
“请大人放心,慕儿心里有数。”
*
马车出了槐安县,逐渐驶离官道,道路变得崎岖起来。
谢莺浑身软肉颠得酥麻,时而东倒西歪,脑浆都要晃匀了。
反观一侧的男人稳如泰山,只有宽肩和头颅随马车摇摆,天神似的闭着双目,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他的烦躁。
谢莺瞧了半天,默默感叹双生子长得真好看。
自然,若是不好看,她也不会把自己随便嫁了。
她掀开车窗探头透气,红色的落日正映射在她脸蛋上,谢莺不觉眯起眼。
京都在北方,而他们如今却是在往南的路上?
“我们这是去哪?”
轻声的询问打破了马车里的静。
萧韫仍闭着眼,惜字如金答道,“清平郡。”
“宿九不是说你是京都人吗?”
驾车的宿九听见了,朗声道,“国公府自然是在京都,世子爷这是去清平郡办公差呢。”
谢莺对他做什么并不感兴趣,倒是这一路无聊又颠簸,萧韫又不爱说话,无聊得很。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自从听闻萧复的死讯,便连觉也睡不安稳,如今在这马车上忽然有了倦意。
或许是那张同萧复一模一样的脸让她安心,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耳边总算安静下来。
萧韫睁开眼睛,垂眸看向身若无骨瘫在桌子上的人。
这一路真正令他烦躁的不是崎岖难行的道路,而是谢莺发出的各种细微噪音。
脑袋磕在车厢上发出的轻哼,衣料刮蹭矮桌的窸窸窣窣,偷偷将随身带的点心塞进嘴里……
他还会抢她的点心吃不成?
脑海中再次浮现“吾妻柔弱不能自理”几个字,深感此人的确欠缺调教。
罢了,也就几日的时间,届时将她带回荣国公府,在偌大的府里挑处偏远的院子给她就是。
谢莺一路睡得不安分,待马车终于停下,四周忽然陷入一种无人的静谧。
“到了。”
谢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吓了一跳,好在宿九及时掀开了帘子。
皎洁的月光洒进马车里,也叫她看清了萧韫的眼睛。
琉璃一般盛着浓浓月华,偏冷淡无波,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温度。
萧韫被盯得不悦,“还不下车?”
谢莺这才回神,“我腿有些麻了。”
他顿感失语,“一会儿自己下来。”
谢莺让了让身子,看着他在宽敞有余的车厢里起身,瞬间空间变得拥挤。
眼前掠过一片衣角,带起的风散发出一点惑人的香。
很快消失在眼前。
夫君死去的第七日,突然有些想念他了。
别致的雅苑前,月亮悬在头顶,银灰的光笼罩在庭院里,倒是分外明亮。
“参见世子。”
几名男子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在廊下半跪。
萧韫挥手,“进去说话。”
谢莺忍着算账,生怕自己被丢下,紧跟在男人几米远的地方。
“谢姑娘这边请,他们有事要汇报给主子呢。”宿九笑眯眯招呼她。
谢莺犹豫了一下,跟着宿九往另一边厢房去了。
“我们已经在清平郡了吗?”
“是的,只不过清平郡范围很大,临水城才是目的地,今日城门已经关了,只能等明日再入城。”
谢莺将行李放在桌子上,打量这处临时的新居。
“那我也要去吗,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她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奈何萧韫总是一副清净勿扰的模样,只好将一切留到现在。
“您能不能去,要看世子的意思,至于待多久……或许不出两三日罢。”
谢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好吧好吧,都听他的。”
宿九识趣地退出去,“越七他们应当准备了吃食,一会敲三下门给您放到门口。”
谢莺点点头,挥挥手,“去吧。”
动作娴熟自然,像是被人伺候惯了。
宿九关上门,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这谢姑娘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比府里的老夫人使唤起他来还顺手。
*
“世子,越七探查清楚了,五年前清平郡尉李云飞贪墨枉法,革职流放,那以后鸿胪寺少卿徐鸿光调任清平郡郡尉,之后半年清平郡内灾祸频发,流言四起,恰巧僧人古昙路过此地,假借天罚之名请求郡守在各地兴办祭祀礼,以平息天怨。”
萧韫翻看着手中的情报,“所以清平郡每半年便行一次祭祀,大肆敛财,以作‘祭祀税’?”
越七点头,“正是,属下曾几次潜入郡尉府,可每次刚进去一会就被人发现了,足见守卫森严,区区郡尉府,若无猫腻,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把守?”
一旁的项三闻言皱眉,“只是属下一直担心,越七探查被发现,会不会打草惊蛇?”
“不会的,”越七嘿嘿一笑,“郡守府的廊柱上都镶嵌了玉石,我每次乔装盗贼,被发现后挖了就跑,几次下来他们便把玉石换成普通石头了,想来没有察觉。”
萧韫合上纸张,眸中闪过冷意,“打草惊蛇也无妨,你们只管看住郡守府,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请殿下放心!”
“对了殿下,下一次的祭祀礼,正好在三日后,您看……”
“你们到时候一起去……留两个人在此处看着她,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如何装神弄鬼的。”
“是!”几人抱拳领命。
走出书房,迎面撞上宿九。
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团团上前围住,压低了声音,“宿九,那位姑娘是谁,可是将来的世子妃?”
宿九扶额,“不是,她是……总之世子怎么吩咐你们的,你们照做就是了。”
越七摸了摸头,耿直道,“世子让我们看着她。”
项三鄙夷看他,“说看着,不就是保护。”
“行了,你们都散了,当心世子看见了。”宿九催促道。
“没劲没劲,散便散了!”
……
临水城是清平郡的中心城,琳琅繁华,来往的人也多穿着讲究。
谢莺在雅苑里憋了三日,最多出门和零星几个邻居闲扯几句,无聊得要发霉。
听闻今日有鬼神祭祀,于是求了萧韫跟来看看。
不过只许她在城楼的客栈远远地看,城楼便城楼吧,总比闷在房间里要好。
这里视野宽广,轻易便能看见全貌。
萧韫今日穿的低调许多,坐在一旁抿了口茶。
宿九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公子,越七他们都已就位,只等妖僧露出马脚,当场拆穿。”
“不必着急。”
“咚咚咚。”
房门响了三下。
斜倚在墙上的宿九一愣,警惕地握住手中刀柄。
门外一道青年男声响起。
“古昙大师亲酿的药酒,可以强身健体,客人是否要来一壶?”
宿九提起的心放下,“不要,别来打扰我们。”
“真的不来一壶吗?大师亲自酿酒,只供给今日城楼的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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