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虽然在采矿星生活了十几年,但白洛的东西说不上太多。
父亲卡隆留下的遗物,一些必需的简陋用品,加上零星的财物,收拾完也不过一个小箱子。其他用来“治疗”的银针、刮痧石板等等,他一件未带,全都留在了那间狭小阴暗的地下诊所里。
和这个生活了七年的房间告别后,他飞上崖壁,敲了敲西瑞亚的门。
最后这段时间,他得和西瑞亚挤在一起,既是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也方便随时交换一下信息。
进门后,眼前的景象让白洛略感错愕。
屋内一片狼藉,西瑞亚正与一堆杂物艰难搏斗,显然陷入了僵局。
白洛随口道:
“干什么呢,还没收拾好?时间可不多啊,后续我还有别的打算。”
西瑞亚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从不拖沓,怎么可能磨蹭到现在都没整理好行李?
他探头一瞧,西瑞亚正拿着一沓厚实的石板,试图将它硬塞进一个看起来快要撑破的箱子里。
“这东西你还留着干嘛?”他忍俊不禁,“赶紧扔了扔了!”
他一把从西瑞亚手里夺过石板,自己拿着端详起来。石板上刻着些稚嫩的线条,轮廓看起来像一只雄赳赳的公鸡,中间靠下的地方戳了个洞。
那里是他前世的家。
小时候为了方便小西瑞亚理解,他常常凭着记忆在沙地上画图示意,小西瑞亚便会寻来一块平整的石板,用他坚硬的螯足小心翼翼描刻上,然后搬回自己的小窝存起来。
“我从小被父母丢在乡下老家,由奶奶照看。有记忆以来从没出过远门,只能看看书,想象外面的世界。”白洛忍不住感慨,“没想到第一次‘远行’,竟然是跨越星海的航行,哈哈哈,命运真是奇妙。”
他前世的事几乎全都告诉了西瑞亚,但有些细节从来没说,难以启齿。
比如他的疾病是家族遗传,传男不传女,他的奶奶亲手送走了自己丈夫,小儿子,到了他这一代,精神早已被死亡搓磨的疲倦不堪。虽然也在照顾他的起居,却吝啬于施舍给他一点额外的爱。
他的母亲,则在他出生后不久就选择离婚,很快重新组建了幸福的家庭。
他其实不笨,在他们乡镇的小学里一直都是第一名,三年级写的作文还获得过省级一等奖,在报纸上刊登着,后来那份报纸只有他自己小心收藏起来,作为他活过的证明。
他总归活不长,没人在意。
他一直希望有人能重视他,却又倔强的不肯开口祈求别人,看到西瑞亚把必需品都拿出来就为了放下这块破石头,他忍不住心头发紧,赶忙别开视线,生硬的转移话题:
“我说,咱们走之前要不再去‘老地方’找点材料?万一这颗星球上的东西在别的地方千金难求呢?”
西瑞亚点点头,他不想再整理行李了,每一个都承载着珍贵的回忆,无论舍弃哪个都让他心生抗拒。
白洛的所有技能在十岁之后就再没升级过,后续的升级材料这颗贫瘠的星球根本没有,只有【拟态】还能再提升一点,只是他那会儿已经准备离开采矿星,一门心思扑在经营诊所上,日夜不休,哪儿有心思花时间采集材料,升级这种没用的技能。
说来也怪,他至今没搞懂【拟态】这个技能究竟有什么实际作用。他曾经以为这个技能可以让他像变色龙一样融入环境,可发动后外表并无变化,顶多就是……存在感变得比较低?
或许是个被动技能吧。
去的路上,白洛又和西瑞亚探讨了一下汉普顿说的话。
他很在意“雄虫”这个词,明显阶层更高一些。在汉普顿口中,哪怕到了A级也需要“雄虫”的“青睐”。白洛猜测可能是“魔法师”与“战士”,或者“贵族”与“骑士”类似的关系,一方提供武力效忠,换取另一方某种形式的庇护,确保自己不会退化。
还有就是“军雌”。他能听出其中前半部分的词根与“军队”相关。联想到卡隆钢铁般坚毅的性格和作风,极有可能入伍参军过。
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未知的事情依旧很多。
白洛仰起头,采矿星的大气层稀薄到可怜,浩瀚无垠的星河过于绚烂,美得令人窒息。一颗格外明亮的、散发着明黄色光晕的星点像流星一样划破天际,向着采矿星灰暗的地面缓缓落下。
星舰,已经进入近地轨道了。
**
两日后凌晨,裂谷间。
早起的号角还没有吹响,西瑞亚就抱着白洛,悄无声息的飞离了那里。
白洛的膜翅后天发育不良,气温过低时很难完全展开。若强行飞行,根部极易严重磨损甚至撕裂——几年前他的膜翅曾经差点儿脱落,至今都心有余悸。
临走前白洛瞅了眼裂缝下方他曾经的小屋。门锁已被暴力破开,里面的东西全都像垃圾一样胡乱丢弃在外面。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莱恩禁闭一天回来,总要发泄怨气。
本就是他不要的东西,他也不在意,语气平淡:
“他要是聪明点,就应该把那些东西收起来研究研究,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救自己一命。”
西瑞亚回想起自己被迫舍弃的“宝贝”们,严肃地说:
“他会后悔的。”
白洛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耿耿于怀,笑得不行:
“对对对,我用过的东西都是稀世宝贝,他临死前跪在地上边找边哭——‘呜呜呜,那可是白洛大人留下的东西,居然被我丢了,好后悔’。”
谈笑间,两人已经抵达了巨型建筑物附近。
此刻,这钢铁巨兽般的建筑物已从中裂开,露出内部错综复杂、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型骨架。一艘通体漆黑的星舰,就像蛰伏在巢穴中的远古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钢铁支架的怀抱之中。星舰的下腹部张开巨口,吐出厚重的装甲板,里面无数粗壮的管线如同血管缠绕其上,无声地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周围有不少矿区管理员,正如同忙碌的工蜂环绕着星舰飞行,进行着降落后例行的检测维修。
他们从排污口钻了进去,之前还寂静的办公区域一片嘈杂,人声鼎沸。尖锐的广播此起彼伏,轮番播放着各种指令和通知。
在星舰正式起航前的几天内,必须要完成新旧管理人员的交接,星舰能源补足,采矿星常驻管理员申请的物资清点,行李存放等等……任何环节出现纰漏,都可能导致星舰起飞时间推迟,这是每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汉普顿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心情格外舒畅,一路领着二人到了跃迁训练室,直接将两人塞进了两个并排的蛋形模拟舱。
“在里面老实待着别出来!最开始每隔十分钟机器会暂停一下休息,适应了,就自己摁那个按钮延长时间,3小时后模拟舱自动开启。”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没吃饭吧?最好没有。如果吐的到处都是,自己舔干净!”
白洛只在电视上看过宇航员怎么训练,但那也仅仅是超重、失重,而非空间跃迁的模拟。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的脸色渐渐苍白。不等他做好心理准备,汉普顿摁下了按钮。
舱门缓缓关闭,机器启动的一瞬间,仿佛有一柄万钧巨锤,狠狠砸在他的面门上,他眼前一黑,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直接昏死过去。
再醒过来时,他的舱门打开,西瑞亚正紧张的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他耳朵全是嗡鸣声,听不清西瑞亚的话。
“你说什么?”白洛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我、我感觉还好,就是听不清你说话,你先等等……”
他晕晕乎乎的站起身,然而双腿好像煮熟的面条一样柔软,整个人直接栽倒在西瑞亚怀里。
他瘫坐在地板上,低头大口喘息着,感觉自己脑浆都被摇匀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等他终于缓过这口气,时间到了中午,西瑞亚已经完成了第二轮适应性训练。
汉普顿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啧啧,这才刚开始,就受不了了?真实的跃迁比这个恐怖百倍!要不你还是老实待在这个屎坑里吧,臭虫,这里更适合你。”
白洛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却清晰:
“汉普顿大人,您放心,我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西瑞亚看着他惨白的脸,不忍心看他再继续受苦,急切的问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舒服一点?”
汉普顿轻蔑地看了眼白洛,嗤笑道:
“有,当然有。每艘星舰上都至少配备着五个以上的‘雄虫专属舱位’,里面填充着最顶级的缓冲材料,保证整个跃迁过程无任何重力挤压,无噪音滋扰,舒服得像是躺在自家床上……”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一种炫耀式的残忍。
西瑞亚急忙打断了他:
“那要多少星币,我想办法解决。”
汉普顿冷笑一声: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就算整艘星舰没有一个雄虫搭乘,哪怕船舱挤得不下所有人,也不允许任何一个低贱的雌虫,踏入雄虫舱位半步。上次我来的时候,有几个舱位临时故障,但星舰已经启动,那几个倒霉蛋也不敢进雄虫舱位,只能住在货舱里,听说落地的时候,都被压扁成肉泥了,可惜。”
说起最后几个字,他嘴角难以察觉的上扬了一些,阴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兴奋。
西瑞亚没有放弃,仍不死心:
“为什么?”
白洛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
汉普顿耸耸肩:
“为什么?第一、任何雄虫专用的东西,雌虫都禁止使用,这是雄保法的规定。第二、雄虫舱室的门雌虫打不开,没权限,需要基因识别的。第三、也怪那几个倒霉蛋太弱了啊,如果是A级,虫化后完全承受得住,活该被淘汰。”
说到最后一点,他将视线移到了白洛身上,释放出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
白洛依旧保持着微笑,坚定地回答:
“您放心,我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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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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