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江月从净房出来,撩开珠帘,一眼便瞧见背靠一旁雕栏的长风烈。
花江月朝前看了眼——走廊上再无其他人。
长风烈见她出来,转过身子对着她,眼神复杂地说道:“他们说的吃花酒是因为那时……”
“长风大人不必同我解释这个。”花江月看着他道。
长风烈一愣,随即很快回过神来。
他方才脸上起的红晕还未褪去,现下又逢酒劲上头,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长风烈低垂着眼,嘴角牵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花江月不理会他,兀自向前走去,经过他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不好奇我和她们发生了什么?”
花江月斜眼看他。
长风烈这回对上了她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
“也不生气,不在意,是么?”
“大人要做什么是大人的自由。”
花江月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仰面看着他。
右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像是点落在脸上冻了千年的霜雪,令她那张芙蓉面看起来清冷没有人情味。
她淡淡道:“与我何干?”
走廊上静默片刻,随后,长风烈嗤嗤地低笑起来。
花江月正欲抬脚离去,却听他在一旁说道:“我的事,自是与你无关。你的事,倒与我有干系。”
花江月停下,转头看向他。
长风烈盯着那张芙蓉面,挑眉笑道:“我看江月阁主是自由惯了,可凡事都有它的规矩,你们江月阁老是卖些不正经的东西,免不了要与我打交道。”
花江月微微一笑,用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眼神看着他道:“你们这些官差大人不是最喜欢江月阁的春宫么?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御林卫有位大人把我阁里的春宫全买走了……”
长风烈心下一惊,面上却故作镇定。
花江月看着他的双眼,意味深长道:“还指名道姓要我亲手画的。”
每每这双眼睛这样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朝他看来,长风烈的视线就要不自觉地避开。
征战三年归来,长风烈的身形较以往更加挺拔,面部轮廓也更为深邃,连说话都夹枪带棒的,不似从前那般赤诚。
可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花江月仍是能发现从前那个青涩少年的踪迹。
花江月起了一丝坏心思,走近他小声道:“几十文钱买本春宫,自己动手,可比外面去吃顿花酒便宜多了,你说是吧?长风大人。”
长风烈闻言,用凛冽的视线扫了过来。
花江月丝毫不惧,用她以往那关爱弟弟的眼神看着他道:“你这么年轻……以后是要娶老婆的,花钱可别大手大脚。”
长风烈冷冷一笑:“多少钱?”
“嗯?”
娶你要花多少钱?
长风烈想起她画的那些春宫图,冷冷嘲道:“江月姊姊懂那么多,娶你应是要花不少钱吧?”
花江月轻哼一声,笑道:“那是自然,娶我可是要倾家荡产的。”
那句“倾家荡产我也要娶”生生被长风烈憋了回去。
他的目光暗沉,在花江月脸上细细扫过,然后勾起一边唇角邪邪笑道:“难怪江月姊姊如今还一个人呢,原来是要价太高了。我给姊姊出个主意吧,你学学春香楼的女子,将自己的身价匀一匀,按次卖旁人就能给得起价……”
“阿烈!”
花江月脸色骤变,瞪着他道:“你再这样说话,我就要抽你嘴巴子了!”
别说花江月了,方才那番话一出,长风烈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子。
然而此刻听她喊自己“阿烈”,长风烈心下登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有心酸,有愤怒,还有许多讲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在这股情绪的裹挟中,长风烈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猛地抓起花江月的手,近乎失控地喊道:“打啊!我要你现在就打我!狠狠地打!!”
“长风烈!你疯了吗??”
“你生气了对不对??你很讨厌我对不对??那你打我啊!!你快打我!!”
长风烈此刻宛如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狗,眼神中满是委屈酸楚。
可那泛红的鼻尖和眼里的血丝让人看了不禁又会警惕他随时可能出现的应激后的暴怒。
“你们俩在这儿干嘛?”
走廊中间的转角处冷不防地现出一个人影,是东方绡云。
二人朝东方绡云看去。
长风烈眼中的恨意仍未来得及散去,此刻那双血红的眼睛正直直朝东方绡云看来,若让不明就里的人瞧见了,还会以为东方绡云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
东方绡云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花江月手腕的大手,颇为玩味地笑道:“卫郎弟弟,你这向女子示好的方式,倒也挺独特的。”
见有外人在此,长风烈敛了几分心神,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花江月趁时将手收了回去,走到东方绡云身边道:“进去罢。”
花江月与东方绡云先回到了雅间,隔了一会儿后,雅间的门才再度被拉开,长风烈走了进来。
他进来时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端肃的样子,神情冷峻,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靛青男子调侃道:“卫郎让我们好等,我还以为是方才我失言得罪卫郎了。”
长风烈轻蔑一笑,不咸不淡道:“大人多虑了,兵家子弟不忌讳这些。”
沧浪华服男子抚掌赞道:“卫郎好气度!不愧是为我朝建功立业的好男儿。我听说这京都许多官宦家的小姐都对卫郎有意,卫郎可有中意的?”
说到此处,指挥使立马附和道:“欧阳官人说得正好,长风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我正想请几位替他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两位大人说笑了。今蒙圣人垂青,得卫郎一职,然我本粗人一个,衙里事务生疏,委实腾不出心思再想其他,不然恐有负圣恩。”
长风烈拱手回绝,与此同时,稍稍抬了抬眼皮往对面看去。
许是因他在说话,花江月此刻正看着他,神态自若,仿佛先才在走廊上与他发生争执的人不是她。
方才一直在同东方绡云打情骂俏的上官才此时听到这话后,终于抬起头,看向众人道:“婚嫁之事可不是儿戏,万万要谨慎。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若配上了错的人,那定是要悔恨终生的。”
他说完后,转过头来牵起东方绡云的手,深情地望着她。
靛青男子见状,在一旁调侃道:“上官侍郎真是世间难得的痴情郎。云娘,千金易得,真心却难寻,我看呐,你不如从了他罢。”
东方绡云妩媚一笑,将玉手从上官才手里抽出,理了理臂弯处的金丝披帛道:“我东方绡云啊,断不会给人做妾。几位大人都是有家室的,可别拿妾身取笑了。”
那周围点缀着金钿的眼尾扫过长风烈时,东方绡云又道:“卫郎弟弟倒是尚未娶亲,倘若能学会疼人,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上官才闻言色变,指挥使见状连忙说道:“云娘可别开玩笑了,他一个愣头小子,哪能会讨云娘欢心。”
靛青男子道:“侍郎爱慕云娘已久,与其苦苦守在这牵云楼,不如回去仔细筹谋,想个法子将你那善妒的夫人给休了。女子嘛,无非就是一哭二闹的戏法,折腾一时也就清静了。你苦也就苦这一时,之后不就能够和云娘长相厮守了么?”
东方绡云听见这话,堆在脸上的笑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冰冷。
花江月端着烟杆斜睐那靛青男子道:“端木大人妙计。只是不知,上官侍郎今日若能为云娘休了发妻,他日会不会为了哪个红颜知己,休了云娘?”
上官才急忙澄清道:“我对云娘情真意切,断不会负了她。”
东方绡云心下翻了个白眼,然而面上还是温柔地笑着,对上官才柔声道:“侍郎若真心疼云娘,可别再去你夫人跟前瞎折腾了。你夫人上回领人来我牵云楼砸了许多东西,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没同她计较,好些东西,都未按原价找你赔。”
上官才想到这事,右手背重重地砸在左手心上,叹了口气道:“那个妒妇,当初过门时装得一副温婉贤良,背地里竟能做出这般泼妇行径,搅得家宅不宁。父母在上,我尚且拿她没法。云娘,她损你的东西你尽管折成银子报给我,我悉数赔偿。”
东方绡云轻笑一声,抖了抖斗钵里烟灰:“侍郎可别小看了我这牵云楼,这地方也不是靠你一人罩着。”
提起他家里那位泼辣善妒的正妻,上官才本就心情不爽利,此刻还被他的心上人莫名其妙地呛了一句,一张脸登时就垮了下来。
靛青男子打圆场道:“云娘言重了,侍郎也是好意。”
东方绡云不领这个情,含了会儿烟嘴后吐出长长的一缕烟,而后缓缓开口道:“不用他再出银子,管好他家那位别再来我牵云楼找不快就是了。”
沧浪华服男子见他们几个就着这事儿说来说去,心道好没意思,于是伸手从怀里摸出两个半个巴掌大的油纸包,递了一个给长风烈道:“长风卫郎,就着美酒尝尝。”
长风烈接过油纸包,看向沧浪华服男子道:“这是?”
“你在军中可用过千芙蓉?”
千芙蓉是军营里常见的止痛药物,味辛,揉碎后兑水服下后会使人全身麻痹。
长风烈点头。
沧浪华服男子探着身子又问:“那你可用过五石散?”
长风烈不自觉地苦笑了下,五石散他确也用过。
在出征之前,他每日就是五石散兑酒,这样浑浑噩噩度过来的。
沧浪华服男子见他表情,心下明了,对他挑了挑眉道:“这是比五石散更厉害的,名唤‘香冷丸’,卫郎且拿去试试,若是喜欢,尽管问我拿。”
他说完便自个儿打开了油纸包,从里面捻了两颗白色丸子扔进嘴里,身旁的女妓立马将酒盏喂到他嘴边。
沧浪华服男子一仰脖,就着酒水将香冷丸服了下去。
东方绡云仍是同上官才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厢房里人声嘈杂,花江月也听不清欧阳辰同长风烈说了什么,只见长风烈盯了那油纸包片刻,将它揣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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