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月。
今日,江月阁早早打了烊,福禄特地请外头的厨娘过来烧了一桌子好菜。
岁方禾拿着她的新作,作为生辰礼送给了花江月。
岁方禾拉着花江月的手,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花姐,你要相信我,这可是我的集大成之作,世间孤本,刺激得很,你可要好好欣赏……”
花江月道了谢,随手翻了两页,神情一下就僵硬了:“……这……确定是孤本……不会再拿去刊印出售吧?”
“那当然,这是我专门为花姐画的。”
花江月的神情刚刚松懈下来,就又听见岁方禾说道:“要是花姐想卖,拿去印就是了,这本子我既送你了,卖的钱都是你的,我不抽。”
花江月有些僵硬地牵了牵嘴角:“那倒不必,还是孤本好。”
二人就着本子里的内容聊了好一会儿,就听见福禄敲门喊她二人下楼吃饭了。
众人齐聚大堂,一起为花江月庆祝她三十二岁的生辰。
花江月向来不喜欢大操大办,原先的生辰都是只当平日来过。
而有了江月阁之后,自己的生辰不知如何被独孤静得知,故每年江月阁的才人们都要聚在一起为她庆生。
好在没有铺张,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个便饭而已。
福禄今年送的生辰贺礼是只香囊。
贺兰萧去年送的生辰贺礼是幅字,今年送的是幅画。
花江月照例当众拆了来看,是幅梅花映雪图。贺兰萧的手书一绝,画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独孤静送上了自己备的那份贺礼,待花江月正要打开时,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出声转移众人的视线道:“岁方,你送的什么?”
岁方禾俏皮一笑:“这你就别问了。东西嘛,肯定是好东西,但是是那种不能公之于众,只能独自欣赏的好东西。”
她这么一说,独孤静就明白了。独孤静有点无语,可视线掠过花江月时,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花江月打开独孤静递给她的那暗红色小匣子。
里头是一只羊脂玉手镯。
玉镯质地细腻,触手生温,花江月手摸上去便知这是上好的玉料。
花江月有些为难:“阿静,这镯子太贵重了,不如你……”
“花姐,”独孤静听她这么说有些不高兴了,“这是送你的生辰贺礼,当然是要挑好东西。何况金玉轻而人情重,这只是只镯子而已,你就戴上罢。”
花江月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拒,从袖子里抽出手绢套了手,将玉镯戴上。
开席祝了酒后,众人像往常那般有说有笑,聊起京都中的逸闻趣事来,独孤静忽然开口道:“花姐,晚上府青河有灯会,要一起去么?”
岁方禾与贺兰萧会心一笑,夹菜吃饭不说话,等花江月开口应答。
花江月有些歉然道:“晚上和牵云楼老板娘约了酒,怕是不行了。”
“噢……”独孤静看上去有些失望。
吃过晚饭,花江月添了件夹袄,然后披上斗篷去牵云楼赴约了。
淮水街沿街酒楼高悬着绛纱灯笼,空中泛着细雪,只有在暖黄的光晕下才得以看清。
长街两旁的酒楼门前站着形形色色的男女正相互调笑。
花江月容色清丽,独自一人走在长街中央反倒是有些显眼。
与牵云楼云娘交好的江月阁阁主,淮水街的人大多也认识她。
花江月很快到了牵云楼。
一进到牵云楼,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和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出处的各种香气。
花江月直接上了二楼,在隔间门前将斗篷取下递给一旁伺候的女妓后,她才推了门进去。
隔间里的灯光较外头要昏暗些,东方绡云坐在炉边拨动着炭火,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招呼了一声。
“来了?”
窗扉半开,有风雪进来。
花江月走过去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些。
东方绡云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招呼她道:“坐下喝杯酒暖暖。”
花江月执起玉壶坐到她身边,暖了暖手。
静默一会儿,花江月开口道:“我生辰礼呢?”
东方绡云噗嗤一声笑了,放下火筷子看着她道:“看来江月阁主很喜欢过生辰啊,你要是早点同我讲,我牵云楼今日就闭门谢客了,让楼里的姑娘们一起为你庆生。”
“那倒也不是,只是云娘挑这个日子请人来喝酒,难免会让人会错了意。”花江月说至此处,假意委屈道,“唉……我与云娘相识这么些年,也算是有些交情,没曾想连生辰贺礼都没准备一份。”
东方绡云笑道:“你这小蹄子,哪年过生少了我的贺礼?今日我只是还未来得及发话呢,倒是先被你数落了一通。”
花江月伸出一只手,朝东方绡云俏皮笑道:“那还请云娘发话,将江月阁阁主三十二岁的生辰礼赠与她。”
东方绡云将手搁在她手心上:“不过今年确实没准备什么,嗯……我只好赠江月阁阁主来牵云楼吃一年的酒。”
花江月打开她的手笑道:“是云娘吃酒找不到人说话叫我作陪罢了,怎还顺水推舟让你做起人情来。”
正当二人调笑之时,有女妓在门口通报道:“云娘,长风卫郎求见。”
花江月狐疑地看向东方绡云,东方绡云挑眉道:“是他不请自来。”
“不见。”花江月淡淡道。
然而门外适时响起了一男子的声音。
“云娘,长风烈求见。”
东方绡云看向花江月,神情状似无奈,眼底却带着几分戏谑。
她走过去替长风烈开了门,男子高大的身影遮去了大半灯光,他脱下沾满细雪的大氅递给门口的女妓,里头是一身黑色劲装。
“云娘。”长风烈朝东方绡云揖了一礼,视线随即落在屋里跪坐在案边侧对着他的花江月身上。
东方绡云端着手打趣他道:“是求见我,还是求见里面那位……江月阁阁主?”
长风烈笑笑不说话。
东方绡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抬脚离开了这屋子。
花江月听见他进屋阖上门,朝自己走来,左手竟不自觉地在袖中攥紧。
长风烈走到她面前坐下,花江月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今日是阿姊的生辰,可否请我喝杯酒。”
他的声音低沉且带有年轻男子的润朗,令这昏黄的灯光更加幽暗了几分。
花江月道:“大人月俸百石,怎还要向我讨酒?”
长风烈看着花江月,目光灼灼:“那我请阿姊喝,如何?”
花江月执起玉壶,斟了两杯酒,然后端起自己面前这杯向他祝酒。
谁料长风烈伸手竟不是去拿自己的酒杯,而是将她举着酒杯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借着她的手饮下这酒。
花江月一惊,却没能拗得过他。
饮尽杯中酒后,长风烈注意到了花江月手腕上的那只羊脂玉镯。
他看着那玉镯问道:“是阿姊新得的贺礼么?”
长风烈目光慑人,隐约间竟让花江月感觉他像在拷问犯人。
若是以往,这小子不论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转了性子,花江月都不畏惧。
一个小她九岁的毛头小子,如何震得住她。
可如今,他眼神中的威慑和阴鸷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让花江月开始心虚起来。这也是花江月自他返京后对他感到有些陌生的原因。
说是他变了也好成熟了也好,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纯粹少年。
那个事事以自己为先,一举一动都不会超出自己预料外的少年。
那个嗓音干净爽朗,会用像小狗一样的眼睛委屈巴巴唤自己“阿姊”的少年。
如今的长风烈,单是唤出一声“阿姊”,里面就夹杂了无尽的索取和渴望。他的眼神不再纯粹,也并非让花江月琢磨不透,而是让她感觉到无法掌控和抵抗的危险。
“旁人送的……视若珍宝……”长风烈牵起花江月的右手细细瞧着手腕上的玉镯,“为何我送的……阿姊却要弃如敝屣?”
花江月心觉这小子又要开始发疯了,费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她的挣扎与抵抗登时激怒了长风烈。
他大手拂开横在二人中间的案几,一把将花江月揽在了自己怀中。
这下花江月是逃不掉了,被长风烈捏着下巴,被迫与他对视。
“为何阿姊要如此待我?”
长风烈的目光开始在她脸上颈间贪婪扫过,渐渐地有些发痴。
“为何不能钟情于我?”
花江月看着他那双褐瞳,虽是幽深朦胧,可还是让花江月看到了眼底的无助和失落。
就像从前中军营里的那个少年无数次痴痴地望着她那样。
那个一片赤诚,无数次触动她内心的少年。
“阿烈……”花江月眼中雾气氤氲,忍不住小声唤他。
长风烈心尖一颤,心底幽暗处的莫名冲动正啸叫而出。
他紧抿着唇,绷直身体试图压抑这噬人心魄的冲动。
长风烈喉结滑动了下。静默良久后,眸色中的幽暗褪了些,他才缓缓开口道:“阿姊,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随时可以去你家提亲……”
花江月看着他,沉默不语。
“我会待阿姊像从前那样好,不,是比从前更好……”
花江月眼神黯淡下来,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长风烈急了,痛苦地蹙起眉头,将脸埋在花江月颈间哀求道:“阿姊……我真的很想要阿姊……嫁给我好不好……”
“……好不好……”
“……答应我好不好……”
长风烈开始在她耳畔颈间辗转反侧,一边亲吻她一边不厌其烦地问道。
花江月强迫自己在他的气息中清醒,伸手推他道:“阿烈……你听我说……你如今也大了……该娶个同自己年纪一般的……”
长风烈将手探进她的衣襟中,薄唇贴着她的肌肤回应道:“我就要娶阿姊……”
“阿烈!”花江月身子一哆嗦,喝道。
长风烈抬起头来看着她,却很快又俯下身堵住她的唇……
天上原本下着细雪,现却改落了鹅毛般的大雪。
屋里暖炉中的炭火添得够,再加上长风烈身子烫人,花江月里衣都被汗濡湿了一大半。
长风烈抱着她已经疲累得睡着了。
花江月轻轻拉开圈在她腰间的手,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下了床。
她拢了拢衣襟,遮住半露的香肩,然后找了支火折子点了盏灯烛。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腕上的那只羊脂玉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只青灰色玉镯。
玉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颜色像是浸染了烟雨的天色,镯身隐约可见几缕白絮,镯面雕着半朵缠枝莲,花瓣边缘已磨得圆润。
花江月盯着这青玉镯看了许久,然后托着灯烛四下张望起来。
所幸他二人今日都穿的都是深色衣裳,那只羊脂玉镯正混在散了一地的衣裳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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