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贤孙一叩首——”
司仪拖着的长音还没落,悼念厅里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高亢的哭声。
老太太一生与人为善,因而前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亲朋好友几乎围满了整个前厅。一副副挽联贴在两侧花圈上,正随着窗缝溜进来的风微微摇晃,白菊堆在灵堂前,成群结队地低头垂泪,比离得最近的儿子更情真意切。
这家人长得都不错,但重新站起来的一干人等里,唯独有位是一眼望得出来的出挑。
她眼眶还红着,显然是哭过,此刻却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哭天抢地。兴许是气场的缘故,连白色都压不住她的精致眉眼,缀在眉尾的一点红痣显得有些锋利,偶尔有不相识的看过去觉得眼熟,喃喃也被这悲痛氛围抵了下去。
向晴冷眼瞧着周围痛哭的近亲,就像在欣赏一出荒诞剧。
很难想象,同样的一伙人昨天还在为医疗费和丧葬费扯皮。
她外婆走得不算很突然,这个年纪的老人跌一跤就是大事,老太太在医院不省人事地躺了俩礼拜,给足了他们接受的缓冲时间。可惜人走了是接受了,钱才是接受不了的一地鸡毛。
流程一早就敲定过——遗体告别、火化、骨灰下葬。盒子被捧到墓园,等待埋好的期间,家属已经从哀伤中恢复过来,开始聊着家长里短的琐事。
向晴独自站在边上,看着有道影子靠近,抬眼就望见了和自己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小晴啊,”男人憨笑着搓手,“最近咋样?”
“还行。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向晴微笑,“舅舅。”
被戳穿了目的,她舅舅也不尴尬,连声道:“还是你爽快。”
“嗐,你弟最近不是要买房么,他那败家子手里都没攒下几个钱。我寻思你这行赚得多,都是自家人,当姐姐的能不能帮衬——”
“我和公司闹翻了,”向晴打断了他,“才付完违约金。”
“那你这几年总该……”
“外婆医药费都是我交的,葬礼也是我出大头,现在还愁着下月房租。”她叹口气,“舅舅,眼看我要无家可归了,都是自家人,你当长辈的帮衬帮衬呗?”
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又强压下神情,恨铁不成钢地开了口:“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出了社会还是要圆滑点,怎么能说闹翻就闹翻。”
“你等着,我去问问你舅妈,你也知道你舅妈的性子,她要不同意我也没辙……”
他说着转身离开,向晴看着那匆匆背影,毫不避讳地冷笑了一声。
这兄弟姐妹三个,除了她早亡的妈,剩下二人的性格都随了她外公,跟着自己母亲一点好没学到不说,自私自利是实打实的。
她还没落到房租都出不起的地步。给外婆花是一码事,想跟她要钱又是另一码了——没门。
墓碑有专人提前装好,封上墓地也花不了几分钟,人生被浓缩到短短两三个小时,向晴有些心生惆怅。临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碑。
离开墓园后,她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开向自己的新公寓。
结果刚挨到坐垫,向晴冷不丁没把握好力道,姣好的面庞扭曲片刻,还是没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算了,麻烦您在那附近的市场先停一下吧。”她苦着脸说,“我去买只鸡。”
“补身体啊?”司机听到她刚才的动静,看向后视镜调侃道,“现在上班都老坐着不动弹,一个比一个腰不行。”
向晴:“啊哈哈……”
撑了这么久,腰确实疼得很扎心。
她的粉丝估计想不到,他们家姐姐会在搬家到廉价公寓的途中扭到腰,还会因为扭到腰而亲自去市场买鸡炖汤。
向晴在大学期间被发掘签约,她要同时兼顾学业和工作,接到的都是一些不温不火的十八线小配角。直到毕业那年,她出演某武侠剧的配角一炮而……不能说红,多少有了点热度。
这也得益于她挑本子的眼光,总之,饱满的人设和富有灵气的演技顺利为她圈了一小波粉丝。有这基础打底,向晴接下来的资源成了一部上星剧的女二,戏杀青了,人要火了,一切都在往欣欣向荣发展,然后——然后她就跟资方闹翻了。
她本人被雪藏,才拍完的戏十有**剪得一刀不剩,按照合同还得给公司赔付违约金。向晴设想过人生不会一帆风顺,但没料到会倒霉到这种寸劲上。
她父母走得早,她是跟在外婆身边长大的,外婆悉心到外公跟舅舅姨妈都颇有微词,觉得对孙辈没有一碗水端平。和善了大半辈子的姜老太太第一次瞪了眼,直言不然让他们来养妹妹的遗孤,这才堵得他们讪讪闭嘴。
向晴出道以后几次三番地想孝敬老人,都被板着脸说少花点冤枉钱。而她刚焦头烂额地跟公司解完约就听到这个噩耗,唯一还能庆幸点的就是她外婆来不及知道这事,至少没让老人忧心忡忡地走。
她一直觉得外婆很神奇,从小到大,哪怕她有点不开心都能看出缘由,全世界最懂她的就是她外婆。
然而,这次不太一样。
当公布遗嘱的时候,向晴甚至不是最惊讶的那个。
老两口的房产存款依次划分了个干净,而轮到向晴——这个众所周知的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外孙女,就只有一本压在嫁妆箱子底下多年以至于破破烂烂的菜谱,以及两把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钥匙。
……微不足道得都不用特意写进遗嘱。
向晴不在意遗产怎么分。
她只是……想不通。
她知道舅舅和舅妈甚至怀疑外婆留给她的是藏在哪里的金条,旁敲侧击地来打探过几次。向晴自个儿都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有闲心来应付他们,就差一个白眼直接赶人。
直到外婆过世,向晴才意识到她还有很多事没问过外婆,比如那本从未听对方提过的菜谱。
再比如怎么挑鸡。
她被她外婆惯坏了,从小到大都没有自己买过菜。小时候要是不开心或者哪里不舒服,厨房里指定能端出一盅香喷喷的鸡汤。长大以后提一句想喝鸡汤,隔天饭桌上就能尝鲜尝个够。
既然是压箱底的菜谱,那炖出来的鸡汤一定很好喝——带着这样的想法,向晴踏进了菜市场,然后对着一排排处理好的整鸡傻了眼。
“丫头,来买鸡肉啊?”
她还在发愣的时候,旁边就传来一声亲切的招呼。
大妈挎着菜篮,热情地挤到她跟前,“炒菜还是煲汤?”
“煲汤煲汤,”向晴知道自己触发了隐藏NPC——经验丰富的当地热心大妈,赶紧说,“您瞧着有好的吗?”
“哎哟,你算问对人了。这鸡要挑油黄又润的,肉里面得有脂肪,他家鸡大部分都不错,你再注意一下颜色……”
大妈三言两语地指了只品相好的,自己也称了几斤鸡腿,摊主显然跟她是老相识了,笑呵呵地道:“刘婶这是给儿子儿媳买的?”
“可不是么。”大妈心情很好,“这两天都回来吃饭,一次多买点。”
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对了,听说了吗?咱小区那凶宅又租出去啦。”
摊主:“真的假的!”
“凶宅?”向晴好奇地问。
其他人都不知道,促使她进入娱乐圈的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吃瓜。
谁能拒绝走在路上就吃到一口瓜呢!
“是啊!”大妈一看有听众,马上更来劲了,“那小姑娘挺惨,自己买的房,谈个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发现那男的劈腿还被当成是小三,一时想不开就在房子里上吊自杀了。”
“她家里人找大师看过,说怨气重。陆陆续续也有图便宜来租的,结果基本没多久就搬出去,还有个当晚直接住了院……哎,不知道这新来的会咋样。”
“是吗……”向晴同情道,“哪个倒霉蛋什么都不知道就住进去了啊?”
“就是说。”大妈啐了口,“那家人从来不讲,邻居以前暗示过几次,结果被他们闹上门,真损阴德。”
随后她又问:“瞧你对这也不太熟,新搬来的?”
“差不多。”向晴笑笑,“准备在附近找个工作。”
找工作是假,地段便宜是真。
今时不同往日,她手里还有点钱,但数额有限,在没有进项的前提下自然得开源节流。她搬出原来的大平层,窝在酒店里到处找房源,发现现在这间公寓时差点把眼珠瞪出来,赶紧联系中介看房。
结果就是她对家具和装修风格十分满意,当场把房子定了下来,毕竟搭配上那低了一截的租金,堪称物美价廉。
简直赚翻了!
只是经过刚才大妈那一点,向晴也有点感同身受地担心起月租低的原因,还好她住的这两天还挺安稳。
唯一让她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可能因为才搬家还没收拾好,她偶尔发现东西不见了又在明明找过的地方出现。另外半夜会有塑料袋似的声音在客厅晃来晃去,出去一看,什么都没有。
唉。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
住高层还是风大啊。
向晴提着网兜走出电梯,回到自家门前开锁,刚闪身进去,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了“吱呀——”的一声响。
她拔钥匙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声音似乎是源自主卧。
向晴:“……”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种种屋主不在家有他人偷溜进来的社会新闻,又疑心是自己听岔。几番权衡之下,她半敞着大门,连鞋都没脱,蹑手蹑脚地摸去厨房,从刀架上拔出了最锋利的那把菜刀。
她一手拿刀,一手抄起墙边新买的晾衣杆,权当是防暴叉,再悄无声息地往里潜行。
卧室里静悄悄的。
空无一人的屋内干净亮丽,墙面漆着赏心悦目的橡粉色,才铺过的床单平整得没有任何褶皱,一切都跟她出门前一模一样。
向晴的目光转向墙边的曲柳木衣柜。
衣柜紧闭着门,完全看不出打开过的迹象。向晴思考几秒,用晾衣杆一点点勾住柜门把手。
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用力一拉!
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在看清门后景象的一刹那落回了原位。
她的衣服还是好好地分门别类挂在滑轨上,整洁服帖,连个角都没折。向晴松了口气,晾衣杆一扔,回头看了看背后关着的窗户。
也不应该是风吹的啊。
她顾不得想那么多,刚才的一番轻手轻脚着实对腰伤不怎么友好,赶忙准备先把鸡处理了炖上就歇着去。
结果刚走出卧室没几步,那衣柜又响了一声。
向晴:“……???”
她腰疼!
她这次没那么客气了,扶着隐隐作痛的侧腰大步流星地走回去,烦不胜烦地又一把拉开了柜门。
还是什么都没有。
向晴把柜门甩回原位,顿时一声巨响。
“你再响一次。”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菜刀指着衣柜就泄愤道:“我马上把你劈了当柴烧。”
这来回两趟疼得她咬牙切齿,简简单单两句话说出了一股仇人的架势。向晴倒抽着凉气重新往外走去,路上不忘再竖起耳朵听听卧室里的动静。
……世界安静了。
向晴顿时心旷神怡,她拎起之前放在门边的整鸡,清洗干净放到菜板上,一刀剁头一刀去尾,然后开始低头研究菜谱。
这可以说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旁人听说了兴许还以为是什么祖传秘方,而只有真翻开的向晴,才知道里头不过是寥寥二三十道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册子边角磨损得严重,最特别的只有封皮上用楷书工整写成的“山海”二字。每一页上不知为何盖着的印章大半褪了色,有些地方还明显缺了页。而能看出清晰字迹的,还都是什么剁椒鱼头、小鸡炖蘑菇、蜜汁小排或者玉米烙。
而且……
她怎么觉得这菜谱有点神神叨叨的。
第一页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鸡汤,但硬性要求下料后顺时针搅动十五圈都算了,为什么还大写加粗强调要帮鸡做伸展运动?
当然,原文不是这么说的,只是用图解的方式展示了如何活动鸡翅再扩扩胸。
可能吃起来更嫩滑入味吧。
向晴不理解但尊重,她觉得它这么写肯定有它的道理,本分地跟着让鸡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她知道下厨这事不能“俺寻思”,于是严格遵照菜谱,做完体操剁块,剁完块用鸡肉摆阵,摆完再下锅撇去浮沫,烧开的冷水咕嘟咕嘟冒了泡,向晴转了小火让它慢慢煲着,拿上勺子开始在里面搅。
“一,二……”
“好了,十五。”
向晴丢下勺子,功成身退地拍拍手,转身回客厅看电视。
她煲上鸡汤已经是七点多了,大半个小时过去,鸡肉渐渐浓郁的温暖气味就从厨房灶上一点点飘出来。
向晴闻着这人间烟火的味道,觉得自己的胃都熨帖了不少。
她提不起兴致看电视,随手调了几个台最后也只是在听着灌耳音。但事情很快不太一样了,正常播报新闻的语速忽然掺进滋滋作响的电流声,每一个音节都拖得极长。
这年头信号还那么差?
真烦。
向晴按了几下遥控器,电视毫无反应。屏幕上的影像在以波浪状扭曲,两位主持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的微笑在变得如此缓慢的画面里显得十分诡异。
她慢慢地坐直身体,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不成——
向晴起身。
电视坏了?
她走到宽屏电视旁边用力敲了敲,发现毫无作用,只好弯腰去拔电源。“哧”地一声,屏幕灭了。
向晴决定让它歇会儿,希望下次开机就好了,不然还得找房东修。
插座在卫生死角,她摸了一手灰,准备去洗个手。
“滴答。”
就在这一瞬间,向晴忽地听到了头顶上方的水滴声。
她站在客厅旁边的走廊里,头顶是抹得洁白如新的天花板。
哪里会有水?
向晴慢慢抬起了头。
天花板上,空无一物。
她暗自松了口气,庆幸不是楼上漏水,再自然不过地顺着低头时,视线就彻底定格在了正对面的那面镜子上。
镜中的“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眼角沁出隐隐血色,露出了与主持人同款的诡异微笑。
向晴:“………………”
等等。
……淦哦。
原来倒霉蛋就是她自己?!
女鬼:……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
突然开文!这个预收放了这么久终于决定开动了,写点轻松的来放松一下心情,大家久等了!多谢大家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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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局一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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