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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户

又近晌午,绣娘才结了手头的活。

她同凫凫闲谈着,不知不觉就将忧心事抛却了脑后,这会背起编筐,面上还未褪去笑意。

“走吧,甜饼可还够?炊房还有。”

凫凫摇头,“饱了饱了,姐姐留些自己吃。”

他今年十四,因常年奔波,风吹日晒的,个头竟窜的比绣娘还高半个头。

见绣娘背着个比身子还宽的筐,凫凫有些心疼,“姐姐,我帮你背!”

绣娘却轻轻推开他递来的手,“不用,你就慢慢的走,好好歇息会。”

凫凫眼眶发酸,“你待我真好。”

绣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什么傻话,这是我应做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身形渐远。

沈母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前屋。

她瞧向窗沿处摆着的空碟,上头空了,只留有少许饼屑。

有几只雀扑棱棱落下,小口小口地啄食。

沈母嫌恶地道:“真把家当作了斋口!什么玩意都能来蹭食!”

她越想越气,恨恨扬翻了木碟,吓得鸟雀飞散。

“这些蠢物,我日后定要好好收拾了你们…”

沈母眸色阴寒,若柄淬毒的尖刀。

*

刀刃雪亮,曳起抹灼眼的辉芒。

绣娘瞧着屋中琳琅满目的刀架,有些新奇。

面前男人着的是袭黑布衣。

只他身材健硕,肩宽腿长,那衣料服帖而紧致地箍在他身上,竟瞧着颇为性感。

分明是极素的衣料,可穿在男人身上,却莫名显得矜贵。

绣娘抬眼,对上男人那双狭长而微挑的眸。

那双眼凌厉却勾人,而且…总觉似在哪处见过。

可惜,其下容颜不得所知,皆已被藏于一方冷巾之下。

因怕凫凫奔波受累,所以绣娘便让他先回家去歇息了。

但听凫凫说,这人逃灾时毁了面容,所以需系着面巾。

男人见她看自己,便开口道:“可是接绣活的那位姑娘?”

那声音低低沉沉,透着微磁,颇为动听。

绣娘点头,“正是,您需绣些什么?”

男人却递去一支木凳。

绣娘受宠若惊的接下,有些拘谨,但还是坐了上去。

男人眸中好似划过抹笑意。

他轻声道:“不多,只是缺了一床衾单。”

绣娘点头,仔细地问:“有什么要求?”

男人抱臂倚于梁柱,“没要求,好用便可。”

绣娘便道,“无需绣纹的话,一匹收您八十文。”

衾单料子长,需她更费神,所以价钱也高些。

她有些紧张,怕男人同自己说价。

绣娘一贯不善口舌。

谁知下一秒,男人却仅轻点下头。

“好。”

绣娘一怔,男人已自腰间寻出只荷包,递至她手边。

那荷包沉甸甸的,瞧着装了不少碎银。

绣娘犹豫地开口,“您先给些定金就行,不用一次结清。”

她身形极瘦,瞧着颇细窈,这会儿坐在男人身前,只小小的一团,似是还未断奶的猫儿。

男人垂眸,目光扫向她攥着荷包的那只小手。

绣娘极白,指尖粉润,只食指处似有伤口,结着细小的痂。

男人道:“无妨,我近来忙,你送来时我也未必在,一次结清你我都方便。”

绣娘有些迟疑,但并未多说什么。

她乖巧地点了下头,便扶着背筐起身,小心将荷包收入筐中。

“…那好,我便先走了,大约三日,就会给您送来。”

她想了想,还是又补了句。

“可以问下您的姓吗?”

邻里往来,总不能日后一直用您称呼他。

男人低笑了声。

“萧。”

低磁的音,简短又利落。

绣娘没由来地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低道:“好,我记住了。”便若只受了惊的小雀,匆匆飞走了。

萧珏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眸中漫上许笑意。

少顷,却冷声向屋内唤去:“蒋良,你去崖口,探探风声。”

屋内应声洪亮。

“是!”

*

绣娘将来时带的那匹绣送去,这才往家走。

这处乡偏远,来这定居的人大多是当年逃灾来的,已鲜少会再有人搬来。

乡前再行几十里,那处会有一镇子,比这处乡繁华些,夫君上的塾就在那处。

绣娘想,那位萧公子虽身着简朴,可瞧着却气度不凡,就像从镇上来的人。

她也想攒足了银两,为夫君在镇上置间房。

这样夫君来回上下塾,便不需太辛苦。

绣娘望着自己腰间鼓鼓的荷包,却不由叹了声。

加上方才萧公子那一托,才算将夫君的脩金凑齐了。

可这般费用,夫君一年需交四次。

若想去镇上置间房,她还得更努力些。

绣娘边走边想,耳边却传来了阵谈话声。

“听说新搬来那位,是卖刀具的。”

“真的?我家的总嫌割稻的镰发钝呢,这下总算能清静些。”

循声望去,不远处长凳上正坐着两位大娘,一边剥着手中菜梗,一边絮絮闲聊。

绣娘记得,往日乡中农户需用刀器时,都要跋涉几十里往镇子上去。

尤其是张屠,妻子亡了,儿子也战死沙场。他一双腿落了疾,每逢阴天便痛的厉害。

可逢上刀钝时,却也只能自己一瘸一拐的往镇上去。

这些事,都是后来绣娘同张屠熟识后才得知。

如今乡中来了刀户,张大爷日后,便无需再受痛了。

绣娘眉眼弯了弯,步子也跟着轻快了些。

真好。

*

到了家,绣娘先将傍晚的吃食备了个大概,便回屋赶绣去了。

昨夜替那位军人敷伤时,扯坏了她常穿的那件小褂,好在夫君同母亲并未注意到。

这会儿绣娘选了条余下的废布料,仔细补了上去。

补好后,她又自木架处寻下一块新布,量好尺寸,便专心致志地开始赶工。

绣娘家没什么名贵的料子。

但她每针每线都极为认真,绣品到手时,也不见一点多余的线头,且结实耐用。

所以来乡里这几年,绣娘的生意还算不错。

不时还会有镇中的人来,托她绣上几条衾单。

只是衾单需罩于榻上,以遮挡落尘,所以需极广的布,绣娘缝起来也极为费时。

稍不留神,天色便暗了下来。

绣娘一惊,匆匆跑去炊房,有些慌张地将吃食至入蒸屉。

光顾着绣活,眼下,夫君当是快到家了。

沈母听见炊房嘈杂,有些恼,“你又叮叮当当弄的甚,轻声!”

她今日倒未催绣娘快些,反倒一直呆在里屋,安静地反常。

但绣娘没心思细想,只将手尽量放轻。

将菜备好,她想寻出白日留的甜饼,可自炊房寻了一圈,竟未寻到。

绣娘想问问母亲。

但想起方才母亲的呵斥,便还是闭了嘴,又烙了新饼。

遂等她再将饭菜端去桌上时,天已经完全暗了。

绣娘望着往日沈知奕回家时的方向,有些出神。

夫君为何还未回来?

不知怎的,眼前似又浮现出白日拣的那块帕子,透着甜香,却叫人心慌。

她垂眸,摇了摇头,还是向里屋唤去,“母亲,饭好了。”

屋内传来应声,却不似往日哀怨。

“…今日不大舒坦,便不吃了。”

绣娘一僵,忙朝里屋走去,“怎么回事?我现在就为您熬汤药。”

沈母喝她:“行了!让我自己静会!”

绣娘便止住了步子。

她转过身,往院中去。

可一抬眸,却远远瞥见道青色的身影,正立于竹筏前头,身后船夫抡着桨,摆摆荡荡地朝这处划。

是夫君回来了。

绣娘一颗悬着的心落下,匆匆迎上前去。

竹筏上,沈知奕同样也远远瞧见了那道迎来的细窈身影。

船夫收桨,拭了下额上的汗,问他,“妹妹?”

往日载沈知奕的那位船夫今儿没来镇口停渡,他是头一回载这位公子。

但船夫有所耳闻,听镇上传,这位沈公子是镇上那位陈里正千金的心上良人。

闻言,沈知奕眸中划过一抹不屑。

他远远瞧着那道姝色的影,片刻后,才应道:“…不是,只是位借宿的远房亲戚。”

船夫远远打量了眼前方的破屋,纳闷道:“公子怎住这破地方。”

沈知奕垂眸,声音温润,“家母喜静,这处虽破败,但拾掇好后母亲能住的舒心。”

船夫若有所思地“噢”了声,再看向沈知奕时,目光多了许赞赏。

早听说陈千金多次提出成婚,沈公子却因自己家中母亲年迈,需己照顾,如何都不肯连累姑娘。

眼下看来,果然不假。

木筏将要靠近前岸时,沈知奕却唤船夫,“您靠侧岸边,我走过去便是,不若前头湖面窄,您不好调船头。”

船夫自然乐呵呵应下,“好嘞!”

沈知奕将三五铜钱交与船夫,便下了船。

不远处,那道细弱的身影正匆匆向他走来。

船夫木筏才划远去。

沈知奕向前迈了两步,便听见那声熟悉的呼唤。

“…夫君。”

绣娘走得急,这会有些喘。

沈知奕瞧着她略显粗制的藕色短褂,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遂走至绣娘身侧时,微微拉开了些距离。

他笑着看向绣娘,道:“怎么来迎了?”

绣娘眉眼舒缓开来,“你今日回来的晚,我有些担心。”

沈知奕“哦”了声,与她并行往院中走。

“镇上近来不太平,朝廷派了军队来驻守,还下了令,入夜后不得出行。”

说着,他转头看向绣娘,叮嘱道:“鸾鸾,日后往返时,要多加小心。”

绣娘点头,笑着望他:“夫君也是。”

却有些好奇地问他,“不过最近是出了什么事?”

沈知奕摘下腰间便囊,自惊鸟处净手,道:“日前平南军遇袭,定南王失踪,下落不明…朝廷应是怕波及周遭。”

他撩袍落座,见绣娘小小地叹了声,却无心过问,只淡声道:“母亲呢?”

绣娘回过神,应他,“母亲说今日没胃口。”

心中却有些替马大娘担忧。

沈知奕夹起一片笋,“可烹了汤药?”

绣娘摇头,“母亲说,想自己静会。”

沈知奕便不再过问。

只片刻后,他却叮嘱道:“母亲不喜鸟雀,你日后,莫要再留干粮喂雀了。”

绣娘一怔。

良久,才垂眸,低声应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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