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宜人的工作资料后花园已经调给我们了，加上警方内部调出的甘庆和向宜人的过往资料，没什么特别的。”
“之前的十三名受害人和新受害人除去已知的出现在娱乐场所外，也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与相似点。”
“这个犯案模式，有点像随机挑选一家娱乐场所，使用法术遁入，杀死首先注意到的一到两人。”
陈西又等人坐在车内，她将资料翻到确认行凶者并非一人的案件。
主打人与人近距离的逼仄餐馆，狭窄的空间内缭绕不断食物“兹拉”冒出油脂的声响，先是停电，由另一方向酒店张开结界引发的局部断电。
供电恢复后，尚在离线工作的摄像头记下客人们或离席结账离开，或留下，取出手机查看信号，不安地望向阖上的店门后强作镇定，恐惧在小桌的布局与食物的香气中渐渐抽象为屋内一个无人关注的雕像。
随后是二度停电。
摄像头被精准破坏。
温暖的顶灯吊灯再次熄灭，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亮光的安全感再次被剥夺。
据现场人员口述，没有任何异样声音，只有煎锅里食物的声响。
视线再次回来时，不知道是谁先爆出的第一声惊叫。
三号桌，嗞哇作响的煎锅内，除却肉片土豆片金针菇，还落了一颗头与半只手，鲜血没有反应过来，落下的头也没反应过来，挽着受害者的友人也没能反应过来。
鲜血延迟飙出，头颅缓慢眨眼张了嘴，仿佛想要藉由失去的脖颈与声带发出惨嚎，友人被近距离溅了一头血，至今仍在接受心理辅导。
陈西又：“今天死去的向宜人与拥挤小店内死去的守时一，她们遇害的法术手法是不是同一种？”
万时：“都挺干净的，像但说不准，这厮以前可没这么挑衅过。”
文昴：“查过守时一的行踪吗？她可能得罪了作案堕修，导致他们换了作案习惯临时声东击西杀了她。”
“查过，起码监控拍到的地方没有，这姑娘自己也没提过得罪生人，往前找了快一个月。”
大叔佳：“酒店、会所、餐馆、游乐场，他们只在这些人口稠密的地方作案吗？”
陈西又摇了摇头，“不一定，可能是偏僻处的尸体还没被人发现，也可能有一些人没有尸体。”
“我们要怎么找到犯人？”大叔佳默默将头凑到陈西又翻开的纸页上。
陈西又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她记得，是等。
烟火众在灵气四溢的方圆界犹如一个凹陷的空洞，法术使用的显眼使堕修自发地掩盖自身，除烟火众外均可使用的术法在此均受掣肘，人口密度导致收敛灵气的堕修一旦潜入人群根本无法寻找。
可烟火众的死亡率仍旧略低于烟火众外凭依宗门生活的另修人。
各宗划区派驻弟子后此类情况就少了许多，但既然另修人的刑侦技巧与修士的灵气追踪都无法在拿获犯案堕修上有所作为，驻烟火众弟子也只剩一个最直接且缺漏甚多的方法了——人赃并获。
布设足够人手，等待再次作案，等待足够近的距离，百公里你追我赶。
陈西又回忆着，表情麻木，果然听见万时的声音：“等，或者运气好点，我们在路上遇到。”
“修为足够的修士可以隐藏灵气，堕修为了混进人群甚至会短暂剥去身上的修士特质，但犯案越多修士的特质越难隐藏。”
“特质？”大叔佳重复着句中的重点。
“对自己身体的精确控制，我们可以从肌肉血液呼吸动态捕捉到另修人的情绪，堕修同为修士，即使有意避免，最后也会下意识藏起这些会暴露自身的变化，”陈西又将资料合上，望向大叔佳的眼睛，“思考时视线的游移，瞳孔的不自觉变化，指尖的收紧，不自觉的颤抖……这些小动作，能完美控制这些的就是我们的怀疑对象。”
大叔佳顺着陈西又的话语将视线依次逡巡过师姐的瞳眸、指尖、安稳掖进裤腰的衬衣上的装饰性系带，师姐的身体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回到了师姐的脸庞。
大叔佳缓慢地点了点头。
即使陈西又师姐看上去全然放松，坦然任由她的目光细细扫过，她也感不到师姐身上除却平稳的心动呼吸体温外的其他东西。
文昴：“陈师妹在烟火众做过很久的事？”
万时连连点头：是啊，忒熟练。
陈西又露出一个疲惫、犹带一点稚气的笑：“我当时只是打下手。”
文昴：“说回来，堕修是如何进烟火众的，既然碰面便知是不是修士，他们是有法子蒙过阵法和查探吗？”
车厢内安静了一瞬，万时踩下刹车，稳稳开进弘毅区警局的停车位。
陈西又察觉到他的回避，接过话头：“筑基初期以上的堕修没有成功混入烟火众的先例，筑基初期下的堕修若想蒙骗探查，需得忘却自己的修士身份，若要得到烟火众自由出入的机会，需要一烟火众另修者的皮囊与记忆，至于他是否醒来、何时醒来，要看堕修采用的方法。”
自小生在修仙界也不是没有害处，开智太急，从小到大的记忆，好的坏的，全都忘不掉。
文昴轻慢地嘶了一声，车内的沉寂一下破开：“那岂不是路边走过一只另修人都有可能是个没醒的堕修？”
大叔佳愣怔：“那会有堕修杀完人再忘记装回另修者吗？”
“那倒不会，”万时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他收拾好了心绪，“一人的记忆只能用一次，他要再换身份，动静太大我们也不是吃醋的。”
陈西又先前记住了万时解安全带的动作，手指案上搭扣侧面，恍惚记起在之前的烟火众之行从未自己解过安全带。
冰凉的搭扣侧凹凸不平，她听见大叔佳的近似自问的困惑：“为什么啊？”
文昴打开车门，闻言扶住门扭头，俊逸温和的眉眼被车内小灯切割：“大叔师妹，不妨想想，修仙界为何屡禁不止五百童男童女此类修真引子？”
陈西又将手隔着袖子搭在了大叔佳手背，轻轻拍一拍，同样推开了车门。
*
一个等字诀，落到实处当然不是等等而已。
四名剑宗弟子议定好值班范围、报告事宜与轮休章程，当天凌晨两点五十三各携工资卡散入了声色建筑聚集的区域，预备未来高强度浸泡在衣香鬓影内。
万时见缝插针地为他们演示个人终端的使用，分享需要优先关注的资料以及电器使用指南。
“欸，记得先去商场买几套衣服，我们剑宗驻弘毅区办事处的制服一般没什么人穿，但保不齐有人知道，照着街上年轻人的衣服买就行，还有，大叔师妹过会和我去领个盒子放剑，”万时边回想着琐事边同负责检验的人员甜笑，成功将队插了进去，还不忘在队伍频道补充道，“哦对对对，记得用餐，烟火众的饮食灵气不在元气在，省着点用灵力。”
万时共享的《驻烟火众修真者手册》编写细致，交通篇给出了打车的细致操作手法，万时已经为他们约下对应负责区域的宾馆，地图上闪动若干无人商场与目标酒店的位置
文昴扫一眼，笑个不住：“哎陈师妹，记得找我啊”。
他现下抬头，越过一众孜孜闪亮的招牌，便能看见另条街道上预约给自己的酒店名字。
陈西又将弹出的信息收起，语气柔软：“应该只住一晚，为了方便要另换住处的，我同大叔师妹约好了一处添置行头，你呢？”
“我歇完了自去，你们去吧，”文昴抬手，雪粒落在制服外套上洇出深色，他笑吟吟将手里装满行囊的背包甩到身后，“去吧去吧，不必特关照我。”
凌晨的落雪街头，一盏一盏惨败的夜灯将路面映得泛白，大叔佳踩了几块地砖，有了自己身处烟火众的实感。
相较于剑宗烟火众背景幻境的考验，实际的烟火众有更为生动庞杂的表现。
“陈师姐，烟火众和修界实在是哪都不一样，你先前来时烟火众也这样？”
“嗯，差不多，另修人不修大道，工技艺他物，街与街、楼和楼，繁盛于方寸之间。”两人推开无人商店的门，门内零星的另修人并不抬头。
比对冬季穿衣以及路上行人衣着为自己更换行头，草草填满临时购置的行李箱，大叔佳硬塞行李：“万师兄说日用清单等找到暂住点再买？”
陈西又点头肯定，示意她将手上硬塞那件取出，柔软的手指将厚实外套的褶皱抚平，依照衣物结构严丝合缝地折叠收纳。
“陈师姐‘妙手回春’。”大叔佳不知道自己接下这个任务是否明智，她与真正的修士生活相隔太久。
行李箱链齿咬合，陈西又手拄柜台笑着接下夸赞，柜台顶端的一线光映上水蓝外套，女孩身上有不胜夜色的柔软。
像是某种毛色很漂亮、价码很昂贵的名贵狸奴。
大叔佳犹豫片刻，顶着陈师姐疑惑的视线为她围上一条明黄色的围巾：“传送大阵那里的歉礼。”
“没关系，”陈西又收回目光，下巴埋进围巾，语气柔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
剑宗四人隔天陆续开始了蹲守就业，夜夜笙歌的夜店会所酒吧们并不因血案停止营业，男男女女们在酒水美色中欢饮达旦。
再在时时飘雪的街头大醉归家。
陈西又很为这些另修人表现出来的卓绝精力侧目，从熬夜能力来看，这些另修人显然于修仙一途算不得没有天赋。
警局另修人同事传来的消息多半是排除的错误选项，每日的消息汇总情报破碎，陈西又拿着工资卡混入几次高级会所后已经转入了端盘子的队伍。
显然，工资卡能支持修士的日常用度，但并不支持过于奢靡的消费。
陈西又由衷感谢烟火众临时身份为她虚长了三岁用于合理雇佣，如今她凭借这虚长的年龄和一张卓越的脸，成功混入了她负责区域的几家夜间营业场所。
工资卡上的数字没有减少反而正在增长。
文昴自觉自己的清净心法都有了进益，只是无法真的实地检验一番。
五内的灵力维持着充盈到稀少、稀少到充盈的循环，存于住所储物匣内的灵石在日复一日的巡视等待搜寻中消耗。
文昴为自己轻看烟火众任务难度怅惘了几天，很快顶着他温文俊秀的脸将不顺化为了工作动力。
万时将剑宗驻烟火众的工作凭证发放时，絮叨许久工作凭证对于辅助防止灵气外溢以及存放应急灵石的珍贵，提醒他们务必妥善携带。
文昴认为，以烟火众灵力枯干程度，无需此工作凭证，修士也不会慷慨地放过哪怕是一缕自己体内存贮的灵气。
灵石的应急不过权益之策，摸透灵气运转之后，四人不约而同选择将灵气用为保底手段，迫不得已使用灵力后也不急于用灵石补充，坐等轮休乘车两小时前往烟火众边界补充灵力。
*
这一日是陈西又轮休，据上一次堕妖犯案恰十四天。
弘毅区距离烟火众边界不算远，两小时的车距中，陈西又握着方向盘，权当自己是出门观雪。
雨刷器扫过落上车窗的细雪，红绿车灯跳转，越向外行驶越是人烟稀少。
不安的阴翳拢在思绪上方，陈西又抿着唇整理是否有错漏的线索，化验人员的说法、她的推测。
后花园取证后当天，四同门齐聚一室，对着写满字的白板再度分析堕修可能的作案原因与作案习惯。
“我希望让检验人员通过成分筛查一下向宜人的尸体是否完整。”对着同伴们定下抓捕方法后的猜测，陈西又提出了她的建议。
箱内晃荡的奇异液体，四方幕布上收集的男性碎尸，加上向宜人之死共十四起的死者记录，陈西又提出了对化验侧重的要求。
化验人员花相当时间检查出诡异液体中有原先应为头部的成分，收到这一消息时，他们已然散入了繁华的街区。
例行的通讯频道内，陈西又发问：
“以头颅为施术媒介，你们有听说过这样的堕修术法么？”
“不，未曾。”万时对堕修施术诡谲水平的认知又升一档，但这手法实在令人毫无头绪。
“或许，一颗惊惧的头颅呢？”陈西又对堕修的了解多来自宗内记录，揣测着又给出范围。
“惊惧？”大叔佳在通讯中无意识重复。
“甘庆的死术法痕迹近无，作案堕修掏出其内脏肠道后径直将人撕裂爆开，相比之下向宜人的死显然更为……精心，如若堕修并非心血来潮炮制甘庆死状，则甘庆的死更可能是为了使向宜人符合施术条件。”陈西又的声音在驻点为任务安排的一居室内回荡，也借由信号传达到通讯频道的三名同门耳中。
她的面前衣物正在洗衣机内旋转，细微的嗡鸣声从内发出，并着灯丝运转的细弱声音、未阖的窗外凌晨街道大醉一场后的幽微声响灌注了空间。
万时蹲在街头不知为何留下的摊子前，只在通信前表明了不方便说话，随后继续等着热气缭绕的关东煮被递到手上。
惊惧。
向宜人照片上姣好的面容一闪而过，万时捉到了什么碍于场所未能出口。
“流狂帮，不，流——”大叔佳经由这个施术猜想往外延伸，恼人的灵感却并不配合她的思考。
“流头帮？”文昴接住话头，一边回忆一边指尖点按屏幕查阅剑宗在烟火众创建的电子档案中录入的资料，“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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