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朦胧如纱。
八月十六，中秋节刚过，镜城却依旧人头攒动。
十年一届的修真界宗门大比提前开幕，城内的客栈早被预定一空，沿街商户客栈，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镜城的东巷却截然相反。
东巷街道幽深黑暗，作为镜城的高档住宅区，这里常年无人居住，只有零星几户点着灯，歪歪扭扭蔓延到深处。
仔细看去，在这巷子尽头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通体漆黑，几乎融于黑夜，不同于外形的低调，马车内部宽敞奢华，璀璨明亮，就连两侧木窗都是用龙骨镶嵌而成。
“裴霁？什么来历？”
谢泠一身玄色衣袍，斜斜躺在马车垫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紫色的投影石，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半空中投射出来的身影。
身前半跪的女子低着头道：“回尊上，他是……裴昭的亲子，如今刚及冠，金丹修为。”
说罢，夏山特意顿了顿，余光瞥了一眼谢泠，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因着最近宗门大比，镜城管理混乱，牙人误将这处据点当做普通房产租给了他，但尊上放心，里头带有魔族印记的东西都已转移，绝不会让裴昭抓住咱们一点把柄。”
“亲生儿子？”
这四个字怎么这么陌生。
谢泠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投影石上。
淡色水镜之上，俊俏少年一身淡青色宗服，托着托盘中的草药下台阶，一不留神被脚下一颗小石子绊倒，草药顺势从他怀中滑落几颗，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谢泠收回视线，疑道：“他是医修？”
“裴霁三个月前离宗拜入了药王谷沈沧澜门下，此番也是以医修的身份参加仙门大比。”
谢泠捏着茶盏的指尖微顿：“修真界以剑道为尊，裴昭自己当了两百多年的剑尊，竟然让自己儿子修医道？”她唏嘘道，“是我闭关许久，裴昭这个剑尊瘟到剑道没落，还是他脑子彻底烂了？”
谢泠杯中茶一饮而尽。
夏山不敢答话，自打三百年前尊上继任，就和裴仙君一直在斗，说是死敌也不为过，却没想到一百年前二人约战，那厮暗害尊上不说，自己也突然为爱弃道。
为了心中所爱，一脑袋扎进修真界权斗，甚至杀了上任玄天宗宗主。
自此道心有损，这几十年一直在昆仑圣地闭关，直到这次宗门大比，裴霁横空出世，才传出些许小道消息——
原来这裴仙君真的是个恋爱脑，这几十年不是闭关养伤，而是……
“隐居成婚了啊。”谢泠鼻孔出气，发出一道气音，“看来这无情道还真是诅咒。”
互联网上果然就没有几个能修成无情道的。
瞧瞧，这原著中本该无情道大成的男主都为爱自毁，大男主爆改古早虐恋。
虽说女主角还未在大众面前露面，但根据死对头愈发变态的行径看来，两个人估计她逃他追八百遍，早就虐的肝疼肾碎，凑一块儿都拼不出一具完整的器官身体。
哦对，还得有带球跑情节。
毕竟……
谢泠重新将视线放在水镜之上。
娃都金丹了：）
但这一切与她已经没什么关系，她一个原著中炮灰逆袭成功的路人甲，剧情崩得越多，她活得越久，现在玄天宗宗主已死，剧情也已经进入了大结局，如今她只需要将自己的旧伤养好，就还能在这世界里活很久。
说起旧伤，谢泠眉头微蹙，转头看向夏山：“凝水珠呢？”
夏山垂下脑袋：“属下无能，没能拿回凝水珠。”
裴霁入住得极快，他们拿走魔族之物已是不易，凝水珠是水系灵力法宝，又有阵法相互，他们破阵无果，无奈只能先行离开。
夏山自制自己没能完成任务，抱拳低头道：“请主上责罚。”
“事发突然，倒也不能全怪你们，罚你一年的俸禄，小惩大诫。”
“是，谢尊上，但尊上，属下觉得咱们据点被发现，裴霁又入住进来，巧合太多，属下怀疑是裴昭的计谋。”
谢泠不以为意：“自然是计谋，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想要的是什么。”
真心议和？还是设套绞杀？
她转头看向马车外紧闭的大门。
浓密的云缓缓遮蔽月光的最后一丝光亮，门口浓黑似墨，像是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兽。
谢泠长舒一口气：“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玄天宗那边你代我去，”
话未说完，夏山眼前一闪，方才还在车内的谢泠已经站在了马车外。
传音接踵而至：“给飞凰传信，修真界的邀请我应下了，至于凝水珠，我亲自去取。”
-
入秋后，夜里便有了些凉意。
紧闭的木门骤然打开，谢泠迈步朝着院内走去。
这栋住宅小巧精致，空无人烟，只有牙人定期清扫，外院的花园野蛮生长多日，早已荒凉。
院子里常年只有两三棵树歪七八扭地伸展着，杂草茂盛，随处可见，恨不能长满每个地砖缝隙。
然而此刻，目光所及却截然相反。
院子里不似往日“生机”，杂草一扫而光，墙边种满了修真界罕见的金蒲英，月光下，金色的绒毛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辉，将整个院子映得暖融融的。
那一战后，她已有百年未曾见过裴昭。
二人年纪相仿，三百年前她杀了前任魔尊上位，他亦是成为声名鹊起的剑尊。
本以为最后二人会代表仙魔立场争得你死我活，却没想到对手先投降惜败。
不战而胜，倒是憋屈。
如今娃都能打架了，谢泠唏嘘，踏着青石板路朝院子内走去。
穿过了外院的小花园，便走到了主院。
入目一片融融，金蒲英暖黄色的光映进院子内，灯影绰绰，一切都蒙上了淡淡的笼沙，看不真切。
角落里的浴室点着微弱的灯光，照出模糊的人影。
谢泠看着窗棂透出的影子，无声摇头。
也说不准，万一她之前穿进来的那本书是本同人之类的呢，原著已经分崩离析，她也已经改变了自己炮灰的命运，故事早已结局，曾经那些书中人的故事究竟如何发展，与她也无甚关联，往事如烟，拿遗留在这里的凝水珠缓解旧伤才是要紧事。
她不再看窗子里的人，转头朝着主屋走去。
刚迈出一步。
突然，
“啪”——
灯烛熄灭。
浴室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刚刚那个捡草药的少年褪去宗服，着一身丝质长袍，站在浴室门口。
谢泠寻着声音转过头。
少年细细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腹，领子大咧咧地敞着，露出锻炼姣好的薄肌。
向上看去，他双颊飞红，耳垂，脖颈，淡淡的粉晕一直沁到白皙的胸膛。
谢泠略蹙眉，缓缓吐出一口气。
对面的少年郎眼神发虚，猛然朝前倒去。
谢泠并指飞出一道术法，将少年弹起，紧接着飞身掠去，一只手环住少年劲瘦的腰肢，将他撑住。
“帮帮我……”
裴霁音色清朗，此刻却像蒙了层纱，朦胧如雾，听不真切。
他皮肤发烫，浑身如同煮熟的虾子，双颊绯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胸膛，额间沁着细密的汗珠，轻轻喘息着靠在谢泠身上，身上灵力四处冲撞逸散，就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也能看出他此刻的窘态。
这是哪一出？
他怎么跟发.情了似的。
谢泠眼神锋利如刀，在他的脸上、身上寸寸划过，仔细审视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裴霁却对这锋利的视线全然无觉，他周身明显散发烫人的热气，灼得人后脊发颤，“救救我……”
谢泠扫过他白皙透粉的胸口，顺着他敞开的衣领看他的脸。
他瞳孔涣散，眼神浑浊，多半视目不清，但五官着实精致，皮肤细腻红润，贝齿轻咬，薄唇水红，鼻峰挺翘，一双桃花眼含情似水，此刻因为难耐，眼尾沁出了点泪珠，红得勾人。
只看这张脸，和他爹裴昭……
好吧，她根本不知道裴昭长什么样。
俩人斗了二百年，但裴昭终日覆面，黑金色的玄铁面具总是牢牢地扣在他下半张脸上，也不知道什么癖好。
眉眼倒是像了个九成九，但神态却全然不同，裴昭那那张脸终年冷若冰霜，应该不会长得如此妖冶。
谢泠“啧”一声，**直白的眼神在裴霁脸上游荡，看的裴霁浑身发烫，他像是终于撑不住自己疲软的身体，身子一歪，彻底脱力将整个人压在谢泠身上。
谢泠托着他的身体，将他扶正，不料裴霁却像没骨头似地软趴趴依着她。
氤氲的声音和温热的吐息在脖颈处散开，谢泠耳垂一痛，一阵暖湿的触感传来。
“求……”
热气熏得痒痒的，谢泠忍无可忍，捏住裴霁的后脖颈，声音都带了一丝训斥晚辈的严厉，“站好！”
这像什么样子。
谢泠蹙眉，察觉到这人身上萦绕着的水系灵力，转头看了一眼本该属于她的主卧。
卧室发着微弱的蓝光，同他身上的灵力呼应。
阵法被动过。
他破解了阵法，拿到了凝水珠。
谢泠心底有些烦躁，凝水珠是水系至宝，缓解她身上的旧伤最为合适，明日便是旧伤复发之日，若没有凝水珠，只怕是要受点苦头。
他看了一眼裴霁，一个口诀，闪身将他扔到主卧的床上。
少年显然已经恍惚，躺在床上扯开了自己的胸口，谢泠浑不在意，抓住他白皙有力的手腕，凝神灌注一丝魔息探寻他静脉中凝水珠的气息。
不料，魔气刚一探入，如泥牛入海，消遁在他的经脉之中，无处可寻。
床上的人更烫了，他浑身一抖，反手抓住谢泠的手腕，贴在自己的脸上，声音颤抖，“求求你……”
如今她旧伤未愈，压制反噬的法宝又被这家伙给用了，谢泠颇有些不耐烦：“求我什么？”
“解药……”
“什么？”
她声音沉静又冰冷，只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暴露了此刻的不平静。
探入他体内的那缕魔息被紧紧束缚，缠绕，丝丝缕缕的灵气顺着这缕魔息反冲回她的体内。
体内灵魔之气维持的平衡被打破。
旧伤，
复发了。
谢泠完全失去耐心，她盯着眼前的少年，眸子阴郁。
中计了？
“裴昭让你来的？”谢泠抓着裴霁的后脖颈，逼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琥珀色的瞳孔骤然变浅。
谢泠还未施展搜魂术，就见到眼前人贝齿轻咬下唇，睁着一双眼睛混沌又可怜地看着她，喃喃一句，“你……”
还以为得到了义正言辞的拒绝，他埋着的脑袋扬起，水润的眼睛添上了一层水雾，直勾勾地对上谢泠浅金色的眼睛。
生生打断了谢泠的术法，还有将发未发的暴脾气。
他像是被逼迫至极，清泠泠的声音夹杂了一丝羞窘：“求你帮我……我可助你梳理经脉气息。”
裴霁能感受到她经脉的混乱，她需要他。
谢泠闭上眼，深吸两口气，再次睁开，已然平复了郁气，素冷着脸问道：“助我？”
灵魔双修有违天道，多得是无法承受的修士爆体而亡。
“我曾修以无情入道，元……元阳菁纯，你一试便知。”
裴霁忽然抓住了谢泠的手腕，眼底红晕微漾，眼睫颤抖，混沌散去了些，增添了些茫然之色。
“无、情、入、道”谢泠缓缓重复着他的话。
是了，无情道。
灵力菁纯，体魄强健，最适合反哺。
谢泠低头一笑，她体内灵力枯竭，魔气反噬，灵府内的两股气息此消彼长，争斗不休。
她满头细汗，额前碎发湿润，脑子却无比清醒——
旧伤和裴昭有关，他又吞了自己的缓解旧伤之物，现在肉偿，也没什么毛病，若裴霁真是不幸爆体，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她将裴霁推倒在床上，坦然一笑：“好，那我便发发善心，救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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