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昏昏欲睡的靳长生一瞬间精神了。
江雪庭上前扶起知州:“大人快快请起。不知究竟遭遇了何事?”
知州抹着冷汗,从袖中取出信件递来:“请剑尊大人查看此信。”
靳长生昂着脖子,和江雪庭一起看。
江雪庭面色逐渐凝肃。
靳长生啧啧感叹。
这封信的大意是,有一群魔修,组织起来想打行道宗的主意。他们当然不敢正面对抗行道宗,但很馋在种火典仪中脱颖而出的准弟子。但凡有些资质的好苗子,正道喜欢,邪魔外道也喜欢。拿来“用”的,可以炼活蛊、做炉鼎、化人丹;拿来培养的,说不好就是下一位衣钵传人,再不济也可当听话心腹、得力助手。
当然,信上怎可能写这么多?都是靳长生补充的。魔修的大白话如下:
【城主老儿,你妻儿皆在我们手中,想他们活命,待行道宗选拔仪式结束,你须得配合我们,从那凡籍转仙籍的里头弄三五个好弱生。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莫让行道宗那道貌岸然的耍剑的晓得!若你乖乖听话,你妻儿平安,我们带走那三五弱生,万事皆休。若你跟老子们耍弄心眼子,你老婆孩子回不来,这阮城日后出些怪事,你那官帽子也戴不住啦!】
“道貌岸然的耍剑的”面色冷峻,沉声道:“甚是嚣张。知州大人,这信,你收到多久了?”
知州面色焦虑,隐有灰颓之色,道:“晚饭前就收到了。”
彼时,下人传上来一封信,说被箭支钉于门柱上。知州打开一看,啼笑皆非——只因妻儿正同他一道用膳,就在眼前。笑过后便勃然大怒,怒于宵小之徒藐视官威,极尽挑衅之能事,但不愿闹大引得妻儿担忧,因此只暗中吩咐了几个衙卫搜寻形迹可疑之人。
却未曾想,仅仅用完晚饭回书房处理几份文书的功夫,妻子的贴身丫鬟便慌慌张张来报,说夫人和少爷都不见了踪影!
越是事发突然,越要小心行事。知州令人去请江雪庭,却被告知不在府中,反倒缓了一缓,头脑冷静了些,担心附近有魔修眼线,派丫鬟去请人,但务必端庄缓行,做出只是邀人喝茶小叙的模样。
靳长生听完,挑了挑不存在的眉毛。
江雪庭不动声色:“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知州苦道:“我乃一州父母官,自是要为治下百姓安危负责。我亦只有一妻一子,那独苗乃下官七十老母唯一的心肝儿肉,若是回不来,下官只怕……只怕……”
说到这里,知州已洒泪满襟,泣不成声。
江雪庭也只得叹息一声,道:“此事由行道宗起,需由行道宗结。江某必一力担责,将那魔修缉拿惩处,让尊夫人和令公子平安归来。”
知州哽咽难言,面庞像老皱的橘皮,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朝江雪庭连连道谢。江雪庭拿着那封信,安抚道:“大人放心,此信留有魔息,江某可以循着气息追踪过去,十有**不出差错。还请大人早些休息,与尊夫人团聚之时,她能少些忧愁担心。”
知州又是再三拜谢,泣道:“剑尊大人,您于下官有再生之德啊!”
他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房间中忽然响起一道轻微但清脆的撞铁之声。
一股僵冷之气从脊椎上行,下一瞬“知州”身如闪电夺门而逃,步履宛如未冠少年般轻盈飞快,然而江雪庭拇指抵在剑格上,凌洲已然出鞘了。
只推开了半寸,剑域便从那一星寒芒上嗡然荡开,看似慢钝如湖面涟漪,其势却如罡风暴雪,凡触之必受砭心噬骨之寒。紧接着江雪庭缓缓拔剑,正手握柄凌然一扫,一道月弧状剑意宛若长弓大刀,以排山倒海之威吞啮那位陷在剑域中寸步难行的“知州”!
靳长生目不转睛地盯着:
江雪庭这五年,果然又有精进。
看似一剑,实则三剑。
第一剑,断势。这一段能暂断阴阳之联,让鬼修不能遁入任何冥界通道,变成海中茫茫一孤岛。
第二剑,斩魂。若是鬼修附身于普通人身上,这一剑能劈个人鬼分离,使鬼修躯体尽碎。
第三剑,护体。此剑意如春风化雨,有回护普通人肉身之意,免其受余威损伤。
断阴阳、杀鬼害、保肉身,三剑层层递进,一套行云流水,这是专门针对鬼修研发的剑招啊!
靳长生忽然打了个哆嗦。
他如今也是鬼,万一倒了霉被发现附体,不会被江雪庭拿这招伺候吧?
只见那“知州”被剑意寸寸剥离外皮,先化为一滩红白肉,然后露出白骨,最终肉销骨毁。并非虐杀,此非附体鬼修,而是有实打实肉身的魔修,只是将脸捏成了知州外貌,因而在剑意下由外到里一层层现形。
那滩血糊糊的碎骨烂肉躺在地上藕断丝连,眼球骨碌碌转动着,看见江雪庭,瞳孔颤抖紧缩,钻进肉里不出来了。
江雪庭无言逼近,唰的一下抬起剑锋。但靳长生盘在他手腕上,察出他似有犹豫——很能理解,这一堆血淋淋的东西没有丝毫观赏性质可言,谁看了都犯恶心,江雪庭应该是洁癖犯了,不愿污了爱剑。
那一团血肉又抖了抖,倏地从中钻出来一张嘴,里头没有舌齿,只有黑糊糊的一个洞,开开合合嘶哑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江雪庭淡淡道。
靳长生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蛇尾。
居然比他还早。
那嘴又发问了:“怎么发现的?”
江雪庭:“邪魔恶臭,久居不自知。”
嘴缓缓抿了抿,挑起一个微笑。“我用的是坟地里刨出来的新鲜尸体,按理来说没有魔息了?”
江雪庭毫无波澜:“所以我说,久居不自知。”
听到这,靳长生思忖了一下,觉得虽然发现得晚些,但还是自己赢了。
他困于蛇躯,没有江雪庭那么灵敏的魔息感应,之所以发觉端倪,是因为这魔修破绽颇多,装也不知装得像些。
从叙述中“用完晚饭回书房处理几份文书的功夫”这里开始,“知州”就换人了。
只有魔修才会用“弱生”形容被他们看上的少年人,凡人从未接触魔修,初看弱生二字只会觉得奇怪,通读信件后也能理解含义,却不会由弱生一词联想到魔修。
所以,用膳时的知州,反应是真实的。
但晚饭后的知州,“担心附近有魔修眼线”,因而派丫鬟缓行装样来请人,只能说是乔装的魔修蚍蜉不知春秋,白日做梦导致的幻想了。
不仅点出了凡人不会知晓的“魔修”身份,且不合逻辑。
只有他们才会异想天开,觉得在江雪庭居住之处,能留下魔修眼线还不被察觉!
那张嘴沉默了一阵,咦嘻嘻地笑了起来。它越笑越大声,笑得颤如筛糠,上下两瓣唇开开合合,笑声聒噪又刺耳。忽然它猛地一顿,“呕”了一声,又咳又吐,左摇右晃颠颠弄弄的,“噗呲”吐出来一个发着微光的光球。
靳长生:……
好猎奇的表演。
但江雪庭却后退了一步。
那张嘴说:“我帮你弄出来了,看到没有?你最喜欢的东西,每次都要设阵画符,好不容易才能从那些美味的脑花里掏出来的那个。你还没有杀我,就是因为那个记号需要活取,现在我给你了,你打算怎么杀?用那把剑?那你可要当心了,这不是我的身体,是一个无辜平民的尸体,家里好不容易凑了一张草席的钱埋了,想着入土为安,却要被你用利刃戮尸?长了张颠倒众生的美人脸可惜是蛇蝎心肠可惜美人恶毒心肠毒毒惜蝎蝎毒惜惜美人蛇——”
那嘴越说越怪,语序混乱,声音嘲哳逐渐模糊难以分辨,江雪庭神情却毫无变化,抓起腕上小蛇,嘴唇微动念起灵诀。
靳长生还没来得及升起警惕心,浑身上下骤然一阵发烫,汹涌火流在腹中一路蔓延,一条火龙从蛇口喷薄而出!
靳长生眼睁睁看着自己吐了火,地上那堆血肉就凶猛地烧了起来,大嘴在火中顷刻焚毁。火舌蹿跳着,却烧不着旁边的木头,不到两息的工夫,血肉就变成了一滩发暗的灰烬。
“火葬亦可安魂。”江雪庭淡淡地说,扔了一个乾坤袋到地上,乾坤袋自发将光球吸入其中。
他将小蛇扣回手腕,靳长生盘了盘,心中惊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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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魔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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