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喜大悲,滋味更甚,又开始哭。靳长生头大如斗,反应如风地撤出神识。他脱了湿衣服继续烤,就地取材折了一根树枝,在衣摆处拆了根线,做了个简易的钓竿,端坐石上开始钓鱼。
过了会儿,模糊听见少年不再哭嚎,靳长生才解开屏蔽。少年惨兮兮地道:“你这样,弄衣服,回去之后娘要骂我……”
靳长生手臂一抬,提了一条乖顺不挣扎的大肥鱼上来。他把鱼扔到石滩上一小水洼里,又放了空钩下去。
如此七进七出,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水洼里攒了八条鱼——有一条是自己从潭里蹦上岸的。
少年看得张大了嘴,恍若痴呆。
“仙人,你是主管河鱼的吗?”
“不,”靳长生从钩上取下第九条,“主治蠢鱼的。”
少年:“?”
靳长生:“你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少年一指自己:“我吗?”
靳长生额角青筋一跳。难道在场的还有别人?
幸好少年没让他补充说明,自顾自接下去,道:“我是咱六潭山小醴村的,村东头李大地家的老二,我叫李风,我大哥叫李雷,两个妹妹……”
“一个李雨,一个李雪。跳过这段,继续。”
“仙人连这也知道,仙人不愧是仙人!”李风膜拜不已,“我娘李朱氏,是全天下最好的娘。我家的大黄和二黑,也是全天下最好的狗。我经常喂的一只鸟,在林子的西边,是最漂亮的翠毛——”
靳长生:“你从小因为身体火热,经常寒冬腊月只穿单衣,生病也从不得风寒。你力气很大,在村里肯定是劈柴的一把好手。你的屋子可能莫名着火过,虽然没有酿成大灾,但次次都找不到起火原因。而你每次都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最多只是烧了点衣角,毛发和皮肤却从来不会被燎伤。”
李风的大脑陷入停滞。
靳长生:“你说的那个阿青哥,以前找你劈柴,肯定从不给钱。昨天忽然愿意按两捆一文的价格买,你欣喜不已,在林子里勤勤恳恳劈了一整天,想要给家里赚点嚼头。”
李风:……
靳长生迤迤然提上来第十条鱼:“你还觉得阿青哥特别好,居然连大山里随处可捡的柴火都愿意付钱……”
“……”李风,“仙人,你是不是我家屋檐下那窝燕子变的燕子精啊,天天偷看我?”
靳长生头一回觉得风头出得如此如鲠在喉。
他忍了又忍,一摔鱼竿:“李小兄弟,我在给你分析问题,你尊重吗?”
李风登时吓得不敢作声。
靳长生长叹一声。为什么全天下没有几万万个江雪庭?跟他说话最不费力气了。不过一想到江雪庭如今私下里的作风做派,又不禁噎了一下。他没滋没味地换了话题。
“来你们村子收徒的人是什么身份?”
“仙——”
“仙人除外,你给我好好想想。”
李风认真想了。所幸他还没有太不开化,记忆力不错:“我听见他们说了,仙人来自一个叫‘冼剑门’的门派。仙人们还说,收徒名额有限,咱村里最多收一个。其实,就算仙人你说我有天赋,估计也没有慕家的盈盈妹妹高的。她阿娘以前是一个大宗门的下人,村子里的人都在传,她娘从宗门里带出来很多秘籍,盈盈妹妹也早就练出神通了……”
靳长生打断他:“所以,那些人走了?”
李风:“是啊,昨天就走了,把盈盈妹妹也带走了,她家拿了好大一笔钱。”
他挠了挠后脑勺,“我爹病了,药钱都是我哥在镇上做工赚的。要是我昨天去了,说不定就有钱给爹买好药了。但是盈盈妹妹那么厉害,我去了也没用吧。嗯,不伤心了!我也不哭了。”
李风心思倒是粗,这一会儿就调理得差不多了。
冼剑门,没听过。不过靳长生没听过的门派大把,他站的位置高,早不会在意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门派。靳长生起身,湿衣服被火和少年身体的热度烘了会儿,已经快干透了,“你的身体,我暂时借用一会儿。”
他指了指水洼里的十条鱼,“这些送你了。”
李风高兴道:“谢谢仙人!我娘做鱼是六潭山上最厉害的!我请仙人吃鱼!”
鱼是我钓的,你娘做的,你算哪门子请客?
靳长生道:“想请我吃,也可以。我有意向当你两个月的师父,你做我两个月的徒弟,我就赏光吃你家的鱼。”
李风一懵:“……啊?”
·
李家。
蒋黄氏揪着自己儿子蒋青,往门口一杵,边把蒋青拧得嘶嘶吸气,边朝院子里破口大骂:“让你家二风把钱还来!骗了我家三文钱,都能去镇上买两个肉包子了!几捆柴火,居然还要收钱,怎么地这山是你家的,木头也是你家地里长的不成?到处捡的东西,又是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好意思要钱啊?”
她又打了蒋青两巴掌:“你也是个败家东西,家里的钱是你从地里刨出来的,还是你去镇上做工赚的?天天擎等着吃,玩,睡!还躲懒不劈柴,把钱送给别家的!等你爹回来,非让他打死你不可!”
靳长生左右手各提着用草绳串起来的五条鱼,被脑子里的李风一路指到李家。他五感灵敏,早就捕捉到这叫骂声,顿时脚下一转,就想往回走。
李风还天真地询问:“仙人师父,你去哪?我再不回家,娘要念叨我的!”
靳长生:“我怕你现在回家,是我替你受一顿打。不然这样,你挨打的时候,我俩就换一下位置。”
李风:“师父,要是我现在还不回家,一顿打要变成两顿打……”
两人阴暗地商量了一会儿,靳长生还是回了李家。李风的娘李朱氏站在柴门口,脸色乍青乍白。她远远见到李风,手里竹扎的扫帚猛地举了起来:“二风,你给我过来!”
靳长生:“……”
他是稀奇的。自打他名声在外,哪里还有人胆敢这样对他?他步履不停,才走过去,李朱氏长长的扫帚就要落在他身上。
但谁也没看清为什么扫帚接着就落到了地面,而李风甚至看上去一动未动。李朱氏:“??”
下一瞬她横眉竖目:“你还敢躲?!”
靳长生举起左手:“娘……,再不给水,鱼就都死了,不好吃了。”
这一声“娘”,只是扮演所需,但不知为什么,喊出来之后,靳长生似有少许恍惚。李朱氏一愣,随即忍不住有些欣喜,瞟了儿子一眼,“这么肥的鱼,你自己抓的?我怎么不信?”说着接过鱼往院子里去。
蒋黄氏被冷在一边:“……”
她指头一竖:“你们一家简直——”
靳长生把右手的五条鱼塞给她,“大娘,请你家吃的,再不拿回去泡水,也要干死了。”
蒋黄氏的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一把抓过草编环,噔噔噔地走了。徒留蒋青和靳长生面面相觑。
蒋青清了清嗓子:“小风,你去抓鱼,怎么也不叫我?”
靳长生:“你是废物吗,自己连三文钱都没有,只能拿家里的,还劳累你娘来我家大吵大闹。”
蒋风登时在靳长生脑子里叫起来:“师父,这是我阿青哥,是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啊!”
蒋青:“……”
他是个书生,虽然从他娘的骂声中也听得出来,他是个学业不精、四体不勤的书生,但究竟脸皮薄,一瞬间就涨红了。他急急道:“小风,你从哪里学来的腌臜话?我要……我要告诉你娘,让她好好管管你!”
靳长生:“吃鱼补脑,回去让你娘烧给你吃吧,好好补补,说不定就能多背点书,阿青哥。”
靳长生四句话送回了三个人,已然是大获全胜。他走回李家院子,反手关上柴门。
李风忽然眼前一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蓦地还有些不适应,踩了会儿坚实的地面才找回实感,蹦了蹦,一抬头,瞧见他家木屋的茅草顶上坐着个人。
李风吓了一跳。
那人一身黛青,皮肤白得发冷,一条腿屈着,一条腿垂下来,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指节支着脑袋。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硬鞭,正无聊地在指间来回飞转,又快又稳,仿佛那不是一条看上去死沉的铁鞭,而是在水卷里打旋儿的落叶。等他突然一下抓住鞭子,抬头看来,李风更是又懵了一瞬——
那张脸俊美无匹,锋芒过盛,甚至有些说不上来的邪性,在后景的深山高木映衬之下,宛如山野中一只择人而噬的精鬼。
*
靳长生:“你傻了?刚收徒,别让为师失望。”
李风有些结巴。
在脑子里时,除了靳长生给他分享视野,他所见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从未看清过他这仙人师父的长相。如今一下子见到了,除了震惊以外,就是感叹仙人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容貌过人,只是师父长得好像有点偏差,一点也不仙,更像个妖怪。
靳长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好久没用真容现身了,这大概是死了之后的第一次?难道脸皮藏着太久不用,也会发霉?
他没摸到什么异常,便不再想,朝李风招了招手:“来,便宜徒弟,过来一下。”
李风走到屋檐下,靳长生又指了指茅草:“上来啊,大小伙子,爬树上屋檐都不会?”
李风:“可我娘……”
靳长生:“我教给你的入门第一课,就是要有胆气。”
李风犹豫片刻,咬咬牙,从屋旁的树往上爬。他甚少做这事,抱着一根枝杈,不禁瑟瑟发抖,伸出脚尖点了一下茅草,才慢慢把身体挪过去。
谁知他才勉强站上屋顶,李朱氏就端着盆血水出门泼。她想叫儿子,转了几圈,也是福至心灵一抬头,发现了屋顶上站都站不利索的李风。
“……”李朱氏尖叫出声:“李!二!风!”
李风哭丧着脸:“娘……”
靳长生已经一跃而下,一边背手往屋里走,一边朗声笑道:“不是要有爬树上屋檐的胆气,而是能多挨几顿打的胆气!当我靳长生的徒弟,首要的就是学会挨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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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中精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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