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句话并不是苏愠想问的问题,苏愠真正想问的是:你在监视陛下?
否则李御史怎么会对他和陛下在御书房的谈话这么清楚?不过鉴于眼下有很多人,苏愠话到嘴边转了两圈,还是没说。
李御史道:“苏大人,你这么瞎胡闹,不是把我们的计划全都毁了吗?”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苏愠,仿佛苏愠做的是错的。苏愠想说些什么,李御史的话又劈头盖脸落了下来:“陛下要是知道我们寒门这么不靠谱,以后还会对我们委以重任吗?苏侍郎,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浪费了我们这么多时间的努力啊!”
这一番话下来,众人纷纷点头,看向苏愠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耻。刘功衡看看李御史,又看了看苏愠,他突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不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吗?
苏愠环顾四周,看到了他们的目光,那是排斥的目光,仿佛他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诸位说完了吗?”苏愠问。
“你有话说?”李御史道。
“有。”苏愠起身,脸上还露着微笑,但是眼神却带着几分冰冷:“我身为朝廷一员,有意争取更上一层楼有什么问题?诸位与我素不相识,我可没说和你们是同一阵营的,请诸位自重。”
“苏侍郎,这么说你不承认自己是寒门?你打算背叛寒门?”
“断章取义证明不了什么。”
苏愠不想和他们辩论下去:“我从来没有否认我的出身,我即为寒门,自知寒门学子之艰辛,也想为寒门争取利益,但也不会被寒门二字绑架,诸位若真想为寒门谋权,不如省下力气与世家拼一拼,总好过窝里斗。”
“你!”
李御史被苏愠说的话刺激到,他指着苏愠想说些什么,苏愠却不想听他多言,直接走出李府,他行路匆匆,屋内人竟无人敢阻拦,只能呆呆地看着苏愠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众人才回过神来。
他们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没一个人敢说话,众人只是小心翼翼地盯着李御史,等他开口。刘功衡看不下去,硬着头皮道:“李御史,苏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您方才说的也有点儿过分了。”
大家既然都是寒门,为什么不能团结起来,一起为寒门努力,非要一上来就用质问的语气惹人厌烦呢?
李御史没想到刘功衡给苏愠说话,他给自己辩解道:“我是为他好,君心难测,苏愠才做官几个月,他能懂什么,万一惹怒了陛下,我们岂不是也跟着被连累?”
“这——”刘功衡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挠挠头道:“这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陛下不至于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吧。”
“那可不一定。”李御史笃定道:“苏愠不是个安分人物,他要是不想站在寒门这边,尽早娶个世家女子做上门女婿好了,王大人,看来当初我们错看了他。”
王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如今寒门似乎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这样的寒门,还能坚持多久呢?
……
苏愠坐着轿子回到了苏府,他并非不想坐下来和李御史说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既然李御史容不下他,那他也没必要多言。
寒贵之争是平民和贵族的争斗,不是两派的斗争,如果李御史只是扯着寒门的大旗,妄图与世家抗衡,苏愠想,就算有陛下的支持,寒门永远也占不到优势。
他在摇晃的轿子里掀开手边的帘子,抬头仰望星空,天上星星点点若隐若现,虽然每一颗的光亮都极其微弱,但是聚集在一起,仍能照亮眼前。
可是它们只能照亮眼下,前面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苏愠不是神仙,他也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工部署衙门口就聚集了一群官员,众人往里看看,随后摇摇头又走了,苏愠也瞧见了门口的热闹,他对热闹不感兴趣,但是这里是进门的必经之路,苏愠没办法,只好试图往里面挤,没想到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叫住了他:“苏愠,你终于来了!”
苏愠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人群,人群中一个胖子怒气冲冲挤了进来,指着苏愠破口大骂:“苏大人,国库的钱你为什么还没要回来?”
又是孙恩,又是钱的事,苏愠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些无奈道:“孙大人,我已经说过了,国库的钱已经发出去了,只有户部先把钱给我,我才能还给国库。”
“我不管,这是要是让国库知道了怎么行?你先还钱,户部才能给你钱。”
“……”
又来了。这就是个一团乱麻的循环,苏愠用手扶额,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他问孙恩:“孙大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孙恩一听这话,立刻不遮掩了,把自己的条件说了出来:“我就是要让你跟尚书大人和国库那边说,这件事与户部和我无关,除非你先把国库的钱换了,否则我不会给你钱。”
“凭什么!”苏愠还没说话,葛天骄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进来,他嚷嚷着赶看热闹的人都离开:“看什么看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干活?都堵在这里成何体统?”
众人被驱赶,假意挪动脚步,人头晃了好一会儿还没散开,葛天骄也顾不上其他人到底是真的走了还是没走,挡在苏愠面前破口大骂:“孙大人,你们户部也太过分呢了吧?明明是你们这边慢了一步,天天找我们工部麻烦干什么?现在才想起来不想被追究责任,之前干什么去了?”
葛天骄火力全开,把孙恩从上到下喷了一遍,喷了他一脸口水。孙恩抹了一把脸,浑身发抖:“那又怎么样?户部这么忙你不会等几天嘛?就知道催催催,催命呢?”
“等几天?建造司等得了吗?百姓等得了吗?陛下等得了吗?你以为我们工部的人都像你们户部的人一样吃闲饭吗?”
葛天骄抢过孙恩的话头,又是一顿争论,孙恩说不过他,直接把矛盾转移到了苏愠身上:“我没跟你说话,苏大人,这件事是你办的,如果今天你给不了我说法,那我今天就不走了,我丢了乌纱帽,你们也休想好过!”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持阶段,葛天骄咬咬牙,看着孙恩庞大的背影,转头对苏愠小声道:“要不你先假装同意,把他劝走好了。”
虽然当初是葛天骄要求苏愠向国库拿钱的,不过孙恩只把气发泄在苏愠身上,要是苏愠先跟孙恩周旋一段时间,署衙这边也能安静些。
苏愠道:“大人,这不是好办法。而且当初——”
“嘘!”葛天骄急了:“我知道,但是有些事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你放心,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
苏愠如果还能听葛天骄的话,那他在工部这段时间真的没有半点成长了。葛天骄的心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只不过建造司确实急等着用钱,苏愠才会同意由自己出面去国库借钱,现在孙恩找上门,葛天骄把麻烦全都推到他身上,自己表现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护他,不过是装装样子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苏愠没动。葛天骄又急了:“苏愠,你以后可还是要在工部待下去的!”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呦,这里怎么聚集这么多人啊?”众人纷纷回头,见到郭世安竟然来了,他手里拿着一道圣旨,扫视了一圈,看到了苏愠,面露笑容:“苏大人,陛下有旨,请您接旨。”
众人看了苏愠一眼,哗地一下全跪了下去。苏愠跪下去的时候还有些茫然:“臣接旨。”
郭世安清了清嗓子,缓缓打开卷轴,念道:“今有工部侍郎苏愠,德才兼备,处事有功,擢为正四品鸿胪寺卿,钦此。”
正四品……鸿胪寺卿……这可是有些人一辈子也够不到的高度啊。众人跪在地上,不由得偷偷看苏愠,瞧见他有些稚嫩的脸庞,才二十岁的青年就能当鸿胪寺卿,比世家子弟升的还要快,这也太可怕了。
郭世安念完圣旨,居高临下看到了其他人的表情,安心了不少,原来他们跟自己一样惊讶,那他就放心了。昨天听闻陛下说要给苏大人奖赏,他还以为是金银财宝之类的,没想到陛下竟然要让苏愠当鸿胪寺卿,差点儿又惊掉了他的下巴。
如果不是他天天陪在陛下身边,恐怕还以为陛下对苏愠有了别的想法,毕竟苏大人这张脸也确实有做小白脸的潜质。想多了想多了,郭世安赶紧把思绪扯回来。
“苏大人,请接旨。”
“是,臣接旨。”
苏愠双手结果圣旨,这才站起来,众人见状也纷纷站起来,郭世安道:“恭喜大人,鸿胪寺那头已经收拾好了,大人可以马上入住……诶,这是怎么了?”
他似乎才发现眼前混乱的人群。“没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孙恩怕他们说出些什么,郭世安是跟在陛下身边的老太监,万一被郭世安听见什么闲话,又传进陛下耳朵里,那可就坏了。
“哦,既然没事,老奴就先告辞了。”郭世安默契地无视了眼前发生的事,跟苏愠道了句恭喜,随后离开。这下众人一哄而散,毕竟现在看鸿胪寺卿的热闹,他们怕是不想活了。
署衙门口只剩下了孙恩、葛天骄和苏愠三个人,此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苏恩原本要来找苏愠的麻烦,现在苏愠成了鸿胪寺卿,已经不是工部的人了,而且品级比他高,自己要是再找苏愠的麻烦,实在是很没有眼力。
“恭喜苏大人升官,孙某想起来户部还有公事,这些事改天再谈吧,告辞。”
孙恩咬着牙恨恨道,然而再恨,他也只能鸣金收兵,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以后他也没办法找苏愠的麻烦了。葛天骄看着苏愠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虽然最开始他确实看苏愠不顺眼,但是自从苏愠从廷北回来以后,他就和苏愠“相敬如宾”起来,平时互不打扰,做事情也是公事公办,面对孙恩刁难时是他们第一次团结对外,虽然并不是出于他们的本意,但是君子论迹不论心,或许有的人就是可以共苦但不能同甘。
葛天骄一方面对苏愠嫉妒心作祟,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起这些日子的公事。实话说,苏愠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工部的事情交到他手里很快就能解决,如果他离开了,不知道谁能胜任他的位置,怀着这样的心情,葛天骄张了张嘴,只剩下一句:“要收拾东西就现在收拾吧,大人别耽误工部的人做事。”
说完这句话,他准备进门。苏愠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了他:“葛大人,我该说一声谢谢。”
葛天骄没有回头:“嗯。”
这回是真的进门了。
……
苏愠听从了葛天骄的意见,把该收拾得东西收拾好,又和工部里曾经的同僚告别,其他人都是又羡慕又疏远,只有钱坤一直开开心心地恭喜他,并且要他请客,苏愠自然答应了。做完这些事,他就去了鸿胪寺报到。
鸿胪寺位于皇城里朱雀门内,主要负责朝会、接待宾客以及吉凶仪礼等相关事务,与礼部职责有部分重叠,鸿胪寺有时候还负责接待地方官员和国外官员,可以说负责的事务比较杂乱。
鸿胪寺内有一名鸿胪寺卿,左右少卿,鸿胪寺卿负责长官全寺事务,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它小是因为鸿胪寺与朝中政事关联不大,除了能在朝礼上有些话语权,其他时候甚至不如六部侍郎有权力,说它大,则是因为如果陛下有派人去别国出使的任务,鸿胪寺卿能够自己或让别人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并且平安回京,那仕途必定一片光明。
前提是,真的能完成任务,并且平安回京。
苏愠也换上了正四品的官袍,四品官服颜色较五品的深一些,佩戴为银带,显出了几分贵气。他走在鸿胪寺内,眼见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向他行礼:“拜见大人。”
苏愠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后接着听主簿介绍鸿胪寺现在的情况,这位主簿名叫鱼竟夏,负责协助鸿胪寺卿处理寺内各种事务,由于鸿胪寺职责特殊,所以一般寺内官职变动较小,无论少卿还是寺丞,年纪都比他大很多。
鱼竟夏向他介绍了一圈人员后,就十分贴心地将房门关上。苏愠独自坐在属于自己的房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先拿起了桌上的名册。
可惜这间屋子的隔音不是很好,苏愠总是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外面的人交接公务发出的声音,但是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外面的讨论声断断续续没有停过,而且苏愠还听到了李御史的名字。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名册开了门。
门一被打开,屋外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只能听到书册翻动的声音,仿佛方才苏愠听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苏愠看到了鱼竟夏,他走过去问对方:“方才你们在谈论什么?”
鱼竟夏被吓得一激灵,他虽然和苏愠瞧着年纪差不多,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苏愠大了他四级,他忙结结巴巴回答:“大人,属下什么也没说。”
苏愠没有停下,继续追问:“那我换个问题,我听到你们在谈论李御史,李御史怎么了?”
鱼竟夏小心翼翼瞄了旁边的人一眼,看见对方偷偷转过头,他暗骂对方不讲义气,只能自己独自面对苏大人的审问:“我们在说……李御史他刚刚被陛下关进大牢了。”
苏愠一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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