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魏溯的空间,似乎空旷和安静许多。
纪明意温吞咀嚼着橙子,酸涩冰冷的汁水迸溅到指间,缓慢滴落,洇湿了掌心贴着的纱布。
保镖在一旁看到,想张嘴,却被纪明意扫来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投影里播放着《楚门的世界》,纪明意双目放空,听着一句一句熟悉的台词流水般滚过。
在医生过来给他换药时,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纪明意对陆少逢的靠近未置可否,陆少逢亦知趣地保持着适当的“看望”的社交距离。
纪明意垂目看着血肉模糊的掌心,清创时,血红糜烂再次暴露无遗。
疼得满头冷汗,可纪明意一动不动。
这一切都被陆少逢收入眼底。他的瞳孔剧烈震动,拳头缓缓收紧,牙齿过度咬紧而泛酸。
医生看着绷带上点点的汁水痕迹,与保镖短暂地对视一眼,劝道:“少爷,最好不要吃橙子,会影响药效。”
纪明意避而不谈:“都出去吧。我要叙旧,与我的…朋友。”
清香酸涩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陆少逢眉头紧拧,“不能…别吃橙子。”
纪明意自顾自说道:“唔,左思右想,大概你是觉得自己害得别人卧病在床,很伤形象,才三番两次往我这里跑,是吗?”
橙瓣的白络剃的很干净,可惜的是,这是最后一瓣。纪明意塞进嘴里,几乎是瞬间,便反手抓住床头果篮里的橙子,冲着陆少逢狠狠掷去。
出人意料,陆少逢没有出手接,任由圆滚硕大的橙子恰好砸中心口,闷哼一声,人却纹丝不动。
纪明意一瞬间的惊愕,在抬头的瞬间被嫌恶取代:“想补偿吗?捡起来,滚过来。”
这种薄皮橙的味道最是酸甜可口,但却不好剥。
陆少逢弯腰捡起,十分自然地坐到他的床边,看着他,“我愿意剥,你愿意吃吗?”
无数羞辱的话语几欲脱口而出,纪明意却想起自己已经下定的决心,不能再与人为恶。
他毫不畏惧地对上陆少逢的视线:“你剥多少,我吃多少。”
陆少逢点点头,“你吃多少,我剥多少。”
语毕,陆少逢的唇角竟然微微勾了勾。
纪明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从没在私下里,见到陆少逢这副“浅笑”的皮囊,不是虚情假意的,也非令人作呕的。
“果肉要带皮,剥烂掉的,我不吃。”纪明意咬了咬牙,再次拾起从前那副刻薄腔调,“剥完,便当做你已经弥补过我,我们两清。”
陆少逢唇边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他静默地剥着,神情一丝不苟。
纪明意表面上是在看电影,可视线是飘忽的,余光时不时扫过床边的人。
橙子皮每一次的撕裂都会绽开扑面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皂香。
嗅觉勾起味觉,叫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
“疼么?”
清冷低哑的嗓音突兀响起,倒是把纪明意吓了一跳,茶晶色澄澈剔透的眼眸转了半圈,望过去,懵懵怔怔地应:“……嗯?”
陆少逢的侧脸很漂亮,也锋利。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的皮肤沾染上黏腻的汁水,因为用力而鼓起条条青筋。
陆少逢垂着眼睛,又重复一遍:“你…疼么。”
纪明意在这番情态中,品出一丝名为“怜悯”或是“心疼”的情绪。
咚。
又一个橙子闷实地砸在陆少逢的腰眼。陆少逢在他一击之下,力道稍错,鲜嫩的果肉破损。只差一步,前功尽弃。
“很闲是吗。”纪明意笑容顽劣又冷漠,“烂了。换一个剥。”
他最讨厌别人的同情,更何况是陆少逢!
陆少逢也不恼,乖巧照做。
纪明意只是小施惩戒,并没有继续折磨他的心思。反而开始和他闲聊,“你那天,为什么在游泳馆?”
明明前世,和陆少逢一点关系也不沾,是他自己在快要淹死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叫他奋力浮出水面。
陆少逢说:“路过。”
“鬼才信。”纪明意嗤了一声,“陆少逢,撒谎都不会啊,以后可怎么混啊陆少逢?”
纪明意说的是真心话。
毕竟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充斥着谎言、谄媚、利益和虚伪。他厌恶这一切,却又是依附于这尊腐木长成。他的血肉,已经在漫长岁月中和这团污秽长到一起去了。
“如果我说,我是冥冥之中感应到的,你会惩罚我再剥一个吗?”
惩戒如愿而至。
陆少逢温驯如常。
纪明意冷眼睨着他:“我最讨厌的就是什么狗屁命运。”
所以,他纪明意偏要倒行逆施。
车祸,变故,翻天覆地的命运,他都要斗胆去争一争。
“陆少逢,今天你从这个门出去,我们恩怨两清,这不是玩笑话。”纪明意凝视着他,语气平静,“不管是误会还是其他,我不喜欢你,这是不争的事实。很可惜,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或许我们可以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良好关系。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希望你也不要来打扰我。”
陆少逢剥橙子的动作一顿,他陡然望过来,眸光幽深,像是能摄人心魄的深渊。
“…你说的是认真的?不是玩笑话,也不是气话,是吗?”
纪明意郑重地点头:“是。”
“我知道你也不是很喜欢我,陆少逢,我看得懂你每次看我的视线里,眼底复杂的情绪。不论是野心,还是**,从前,都让我觉得不适。你与我性格不合,注定不是一路人,但也没有必要为敌,你说呢。”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欠了陆少逢的——毕竟他还要借用纪家少爷的身份至少半年的时间。
纪明意想。
如今服软,也是为以后面对陆少逢的日子着想。
“那你与谁是一路人?”陆少逢又戴上了纪明意讨厌的那副虚情假意的面具,温润的笑,冷冽的眼,“魏溯?”
谈起魏溯,纪明意有些担心,万一以后陆少逢回到纪家,再与魏溯为敌,岂不是会让纪魏两家两败俱伤?
“你胡说什么?”纪明意瞪他,“我和你之间的事,和魏溯有什么关系?”
陆少逢扯了扯唇角,“哦”了一声。
陆少逢最终剥好了三个橙子。
纪明意本来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个。
陆少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有些心不在焉。
纪明意瞥了眼剩下的两个橙子,“把这些吃完,你可以走了。”
陆少逢顿了顿,站起身,走到床头边,开始把橙子一瓣瓣往嘴里塞。
陆少逢个子很高,肩宽,站在面前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更何况他的目光毫不遮掩,目不转睛地钉在纪明意的脸上。
纪明意故作镇定,看着他塞下最后一瓣,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慢走啊……”
下颚突然被人紧紧桎梏住,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清冽酸甜的柑橘香便在唇齿间爆炸开来。
咽喉被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一勒,纪明意反射性的张开唇,便放任游蛇一般灵巧的软肉闯入,征伐开拓。
纪明意愣住了。
力道愈重,像是在惩罚他的失神,辗转吻咬之间,仿佛想要将他吞吃入腹。
橙香,皂香,荷尔蒙。
野心,**。
是,陆少逢。
唇舌分开时,细微的声响叫纪明意大脑“轰”得一声,绯红自耳根迅速爬遍了整张脸。
“讨厌我吗?恶心我吗?你想和我两清是吗?纪明意,你觉得可能吗?”
陆少逢抿去唇尖的血珠,一只手捧着纪明意的脸,另一只手搭在墙上,撑出一方禁锢的牢地。
望进纪明意的眼底,暴虐与眷恋相绞缠。
“少爷,我们永远不能两清,一辈子也不够。是永远!”
紧接着,病房的警报铃响,是陆少逢摁响的。
陆少逢直起身,目不转睛,试图将猎物每一丝的反应都尽数捕捉。
纪明意紧紧捂住嘴巴,他又尝到了那股熟悉的腥甜——虽然是陆少逢的血。
原本无辜的圆眼瞪大,仿佛生怕这个疯子再上来“咬”他一口。
“陆少逢!你这个…你这个疯子!畜生!疯狗!”
陆少逢看着纪明意明明怒不可遏,却只能捂紧微肿的嘴唇,尽是戒备和防御的动作,像一头无助的幼兽,张牙舞爪,却又软肋毕露。
纪明意瘦削的肩头颤抖,他恶狠狠地嘶吼:“我不会放过你的!陆少逢,你一定会后悔的!!”
犯罪者笑意渐浓,愈发好奇,如果自己此时再故技重施一次,纪明意会如何?
他颇为满意地颔首:“少爷,我求之不得。”
陆少逢始终保持微笑,对匆忙赶来、一脸懵的保镖说:
“你家少爷吃多了橙子,觉得恶心,需要漱口水。”
“疯狗!陆少逢!疯狗…你这条疯狗!”
骂声随着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弭,陆少逢合上最后一扇门,才将背脊抵住墙壁,深深吐出一口气。
纪明意也重生了。
可是,这么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又是为什么?
指腹沾去舌尖染在下唇上的血痕。陆少逢盯着那抹红,脑海中逐渐浮现一张照片中的画面。
茫茫汪洋的海是翡翠一般的青蓝,毫无生机的人仿佛是裹在琥珀晶体中的点缀,身体兀自下沉,血色的花自男人的唇角、胸口朵朵绽放,蔓延出一根若隐若现的血管,仿佛是与海洋链接的脐带。
陆少逢的确是疯狗。
看到名为纪明意的尸检报告时,不,自从他知道纪明意销声匿迹时,他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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