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破碎，天地失色，云层伴雷电共同翻滚着，泛着诡异的光。
大地在剧烈震动中裂开深不见底的裂缝，山川崩裂，江河逆流，灵气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所阻断。
人们尖叫、哭泣、茫然，被落石、山火、雷电吞没，妖兽灵兽奔跑嚎叫，发出凄厉的哀嚎，和天地轰鸣交织，淹没每一个面露惊恐的生灵。
祝颀生发现自己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已经法力尽失，内功全废，四肢被拷上铁链。
微动都是奢侈。
更别说眼前蒙蒙一片，耳朵也好像和世界各了厚厚一层，听什么都不真切。
唯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血腥味提醒他，他有了感官。
他回来了。
祝颀生嘴角嗬动，想发出声音，但血腥味在舌尖蔓延，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疼。
思维连不成片。
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情况？
浑身的剧痛刺入骨髓，意识在疼痛和疲惫里沉浮。
零星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有一瞬间，他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是谁。
感官被痛苦拖长放大。
他感觉自己被折磨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思绪混乱痛苦，痛苦到他浑浑然想离世绝尘。
但也许这种感觉只有几刻钟，甚至几秒种，又也许仅有一瞬。
直到听到一道声音，才将他的注意力分去几分。
——“真可怜啊。”
怜悯但冰冷。
祝颀生猛地一动，引起锁链阵阵响动。
是谁？
一种过于熟稔的感觉从内心腾起，是凭借灵魂辨识出的声音。
而下一瞬，一道流转黑气的剑身，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刺入他的胸膛。
胸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无尽的痛苦在胸腔内肆虐折磨。
祝颀生瞬间被冷汗浸透，脸色更加苍白，本就异样纤薄脆弱的身体因剧痛而痉挛不止，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白衣染血，躺倒在地。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最后缓缓地、无力地合上了眼。
昔日他似皓月冷千山，如今月亮被拖下来摁进泥里，被折磨得不肖人形，刺死在缚仙台上。
祝颀生，九州第一宗门太一宗宗主亲传弟子。
是宗主昔日下山时偶遇到的一位与鹤共行的孤童。
命宫华盖逢日月，亲缘极浅宜修行。
宗主捡宝似得将人捡回去。
“颀颀东方生，虚为岁星游”
起名为——祝颀生。
是天道的宠儿，也是天道昭示自己不公的浩荡证明，年纪轻轻便已达到化神之境，进步尚且看不到尽头。
一袭白衣翩然，佑护一界生灵，却不染半点世俗尘埃。
无人所能及，众生皆仰望。
但这是之前。
后来，祝颀生的亲传弟子入魔，进而用活人炼丹的事情败露，被逐出宗门，许是报复，成魔了的弟子将祝颀生等尊长俘虏，太一宗覆灭，仙盟及几大宗门陆续倾倒。
此后，魔族肆意入侵掠夺，灵气被断，人间涂炭，修仙者与凡人毫无还手之力。
“咳——”祝颀生猛地坐起身，吐出一口鲜血，小世界人身死亡，导致他三魂六魄重伤，四肢百骸泛起的疼尚可能忍，尤其额间一抽一抽的疼半天缓不过来。
过载的记忆争先往他脑中蹿。
祝颀生闭眼，按着额头，模糊混沌的脑子好阵子才清楚起来。
那么，到底是从哪个节点开始，自己的身体开始不由自己掌控。
这次历劫的小世界在一开始一切都很友好，无非是修炼救人，上万年间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后来，他收了一位小徒弟，小徒弟一开始对自己戒备极深，乃是稚儿心性，之后暖和可人……
一阵阵剧痛引得祝颀生合起的睫毛猛烈颤动。
突然，他的下颚被人捏住，迫使他张开嘴，一枚丹药被扔进来。
镇灵丸。
刚才的剧痛也立即被抚平了去，祝颀生抬眼对上一对黑沉沉的眸子。
来者身姿挺拔，脸部轮廓锋利深邃，透露着一种令人很不适的威胁。
是宴青嵘，魔界最高掌权人，祝颀生万年人生中的唯一宿敌。
两人一个作为仙尊，九华天仙界之首，被奉为时鹤仙尊；一个作为魔尊，拥有铁血手腕的魔王血脉，威慑整个魔界。
自万年前，祝颀生未飞升，宴青嵘没觉醒魔尊血脉时，两人就已结怨相识。
后来因果往复，积怨已久，来来往往，谁胜谁负，早已道不清楚。
小世界的最后，也正是这人现身，一剑刺进了祝颀生胸膛。
现在看到他，祝颀生心口还有些异样的痛楚。
“你打算疼死自己？”宴青嵘维持着俯视的姿势，居高临下。
懒得计较这人怎么又凭空出现在自己居所，祝颀生偏了偏头，将自己离对方远了一些。
距离太近，这么偏头其实起不到一点作用，宴青嵘知道，这分明是嫌弃自己的意思。
他偏不起开，依着这个姿势，凑过去，“我以为你醒来第一件事应该是向我道谢？”
谢谢我一剑杀了你以免你继续被绑在那里折磨。
祝颀生又把头转回去，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嫌恼，同时虚假浅笑，“确实得感谢您出手，不然我还能再找找被‘夺舍’的原因。
“并且，若不是被一剑刺穿心脏，我魂魄的伤可能还没有这么严重。”
宴青嵘盯着他看，感觉这人的脸色好像是有些泛白，但还是比在小世界形销骨立那样看着顺眼。
他站直耸肩，对祝颀生的阴阳怪气不置可否。
宴青嵘接道：“不是夺舍。”
“嗯。”祝颀生站起来，“一体二魂。”
他看着宴青嵘，意味深长，“魔尊大人还有空盯着我渡劫看？”
宴青嵘反讥：“承蒙仙尊大人您厚爱，您特地、留给、我的、上古遗迹让魔界大乱。”
哦，教训人去了，没时间打搅。
祝颀生挑挑眉，向窗边一眺望，不望还好，一望完蛋。
整个时鹤峰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被破坏。
他养着的仙草灵药七扭八歪，石桥石桌变成碎石洒落在地，到处都是独属宴青嵘魔气扫荡过的痕迹。
不对劲。
不止是这些魔气，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悄然流转。
那东西……又变强了？
小世界种种经历飞速在他脑海中浮现，最后定格在山崩地裂，万物号泣的最后一幕。
祝颀生眺瞰自己的时鹤峰，巍峨高耸，云雾缭绕其间，他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念头流转间，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做了什么决定，手腕轻轻一抖，邀游剑出，剑光一闪，飞身指向宴青嵘。
如他所想，宴青嵘懒得迎战，挥手划出传送阵。
卡着点，祝颀生跳起，再下落时，稳稳坐在了宴青嵘的魔王座上。
于是，待宴青嵘回头时，看到的是祝颀生坐在魔王座上翘着腿。
身姿线条挺拔直立，一袭白袍，格格不入的坐在魔座上，却依旧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上位居者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宴青嵘不急着恼，挑挑眉头，“怎么？无事不登三宝殿？”
“帮我个忙。”祝颀生声线平稳，眼里含着些说不清的意味，“我想再进一次小世界，我想把真身放在魔界——”
“啊——”宴青嵘打断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堂堂仙尊找我帮忙，你们仙界完蛋了？”
祝颀生不言，用一种极难言说，却让人难以拒绝的表情看他。
宴青嵘心跳生生停了一瞬。
祝颀生的表面上一如往常的清冷淡漠，魂魄上无法修复的伤被他轻描淡写的掩饰，面对宴青嵘的审视依旧从容，只是眼神好像不同于往日的清和淡然，倒是有抹期期艾艾的意味。
他在求我。
宴青嵘在心底咂舌。
他没空去想这抹眼神背后的含义，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第一眼见到祝颀生时的景象——
那时他尚未觉醒魔王血脉，也记不清来处，日日在魔界与人界交界处游荡。
在与同类厮杀中掠夺活下去的资源，在躲避修仙者和人类的猎杀中浑浑度日。
某日，附近一个小部落被前来历练的宗门弟子覆灭。
宴青嵘躲在石碑后，打算静待时机，黄雀在后地为自己偷点食物。
只是抬头时，遥遥对上了一对眼眸，淡然，但柔和。
在一群身着相同服饰的弟子中，怎么偏偏就祝颀生那一袭短白弟子服穿得令人念念不忘。
祝颀生制止了同门对一只小魔崽的灭口。
他说，“大德曰生。”
他连音调都令人心生平和宁静，言毕遥遥望了宴青嵘一眼。
……
“大德曰生。”
……
宴青嵘嘲讽似笑了一下，两步踏上魔王座下的几级阶梯，靠祝颀生更近，反而居高临下，双臂摁在祝颀生两侧的扶手上，“帮你没问题，但是我很好奇。”
他的身影笼罩了祝颀生，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挑衅，祝颀生能感觉到宴青嵘身上散发出的威胁，那是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得到的压迫感。
“祝颀生，你魂魄受损，只身前来魔界，你怎么确保，我不会杀了你？”
宴青嵘眼神里闪着不知名的光，“而若是我骗你，在你去了小世界之后毁了你的真身，你甚至比现在更无还手之力。”
那确实毫无还手之力。祝颀生心道。
他历劫时被宴青嵘刺入心脏后身死，部分魂魄重伤，无法愈疗。
要是真正打起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
不过……
祝颀生抬手轻轻拍拍宴青嵘的脑袋，唇角抿了丝笑，语气柔和平顺，“你要是舍得杀我，我现在已经在阎罗殿和你见面了。”
与此同时，九华天内。
一众仙尊仙格的供奉处。
时鹤仙尊位碑下，那盏长明灯忽闪忽闪，火光猛地窜高，转瞬间又迅速萎靡，黯淡。
残光微弱摇曳，投下微微小小的阴影。
小剧场：
宴：他摸我头啊啊啊啊啊啊他说我舍不得杀他，什么意思！我就问什么意思？（是在说爱我吗，是爱我吧。确信.jpg）。
祝：……
祝：我的意思是，谁会舍得彻底杀死自己的宿敌呢（微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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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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