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
什么交代?
她又不是此身主人,怎会知人家先前所想。
但话又说回来,她师兄竟然还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穆浠本以为,褚秋白修炼无情大道,此生都将会以一张“清冷面瘫”脸去示人。
这也可能吧,是她师兄先前没有遇到对的人,才会如此冷脸的。
比如她生前,褚秋白便跟块寒冰一样,就连看见她一眼,都会嫌烦。
而此刻,穆浠则被褚秋白扔进了一艘灵舟当中。
归墟宗底蕴悠久,最不缺的便是仙法灵器。更别说,归墟宗还是三宗中的“仙盟第一宗”。
修仙者大多居住在上古神域与凡间界交汇之地,世人称之“仙宗”。
早在千年之前,六界便已变成三界。最早神域跟魔域因神魔交战,遭天道降怒,连带着仙界,就此封锁。
过后,鬼界死域据说是因避世,自己封锁,只留魂灵一类的生灵存在。
而所遗留下来的,仅有幸运逃出来的魔域子民,所重新整合而成的离恨天魔界。
以及,自古不谙世事的妖界,跟平安无事的人间界。
而这人间界,后来因四象神君的降临,分为凡间跟“仙宗”。
这再后来嘛,仙宗修仙者们,又创立了一个新的势力,名为——“仙盟”。
换言之,一切仙盟宗家门派,都来源于仙宗,都属于仙宗。
但十九年变化,仙盟究竟有着多少新血液加入,那穆浠便不得而知了。
当然,穆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究竟为何会复生,而且还复生到了她人的身上。
跟随此身主人的那位少女——竹月,正舒心地坐在她对面,嘴里鼓鼓囊囊塞着糕点,说话都含糊不清:
“夫人您不饿嘛,这些都是宗主特意给您带的,要不您还是尝一口吧......”
见穆浠一时阖眼无言,竹月有些心急,赶紧喝了口茶将甜糕咽下,擦干净嘴角碎沫,担忧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因为宗主留在那里清剿魔族,不跟您同行,所以不高兴么?”
穆浠却摇了摇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半晌才抬起眼睛,语气很是认真道:“我问你,我平常都是何种模样?跟你们宗主的......感情,又如何?”
这可把竹月给问迷糊了,但她还是认真地回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平时夫人您都是不说话的......在今日之前,我还以为您是身患哑疾,而且大多时候您都是在房中瞌睡,也很少出来走动......”
穆浠耐心听着,表面脸色如常,依旧平淡,但内心却在愕然。
——原来!褚秋白的这位夫人,竟是高冷类型的......可这也太冷了吧!
这该说还是不该说的,他们两口子这般冷,应是很有共同话语的吧......
竹月继续道:“至于您二位的感情嘛——”她突然顿了顿,转而用手遮住了小半张脸,忍不住地羞涩一笑。
穆浠:“?”是想到何种有趣的事了嘛。
少息,竹月羞道:“说起来,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样,宗主从没同您争吵过什么,时不时还会寻些个有趣的小玩意,来拿给您解闷呢。”
“.........”
解...闷......?
穆浠细微的抽了抽嘴角,却并没有感到有太大的奇怪之处。
依褚秋白的清冷性子,再对上此身主人的高冷范,两个人能吵起来才是怪的。
——不过......她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这一来她不是那种能事事都能闷在心里的人,二来嘛,褚秋白很有可能已经对她生疑。
毕竟在旁人眼中,此身主人可是“身患哑疾”的。
穆浠的心中不由得烦闷起来,她搀了搀脑袋。
一向顺风顺水的琼华尊者,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茫然。
少顷,她又问竹月:“既然我很少出宗,那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宗门里的弟子都不拦着点么,还有褚秋白......看你们宗主的样子,心情好像不怎么好。”
竹月想了想,认真答道:“可能是因为,今日是仙魔大战结束的第十九年,同时也是琼华尊者的祭日吧。宗内所留弟子并不多,大多都去祭奠死去的亲人了——夫人您忘了吗,还是您硬拽着我离宗的......”
......竟然已经死了十九年。
也难怪她惊讶褚秋白会娶妻,时间可是最能磨平一切棱角的东西。
旋即,穆浠双眼一闭。
须臾间,她又想起一件事,就是那魔族老大在这具身体上,留下的那道传送法阵。
虽说是个简易的,但它可并不输于其他**阵。这东西一旦被打入进人的身体,施术者无论身处何地,都能瞬间传送到被施术者的身边。
如此一来,这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听魔族老大的口气,施术者应是个厉害的大人物,他说今夜前来......
穆浠幽幽叹了口气,她也行知道对方目的是什么了。
十九年前仙魔大战的最初起因,乃是魔族王室一脉疯狂抓取人族修士,将其身炼成炉鼎以供玩乐所致。仙盟得知此事后,派人前往离恨天同魔神谈判,结果却是那名使者被当场斩杀。而自那之后,仙魔便开战了。
可想而知,此身主人便是因其炉鼎体质,被某位魔族大人物给觊觎上了。
但那毕竟是褚秋白的夫人......
她轻叹了口气,不再思索。
此身主人应是体弱,再加之修炼不佳,所忍受耐力明显不如常人。
故此,此具身体还没走两步的,便甚是疲惫,难以支撑下去。
穆浠很快不受控制般,渐渐昏睡了过去。
·
待她再睁开眼时,便已躺在一张舒身软榻之上。
床帐上悬着的华贵白金纱幔,被轻柔的晚夜细风掀起一角,透进来的细微火烛暖光,刺得穆浠眯起了眼。
她这是......回归墟宗了?
穆浠撑坐起身,四周张望一圈,殿内陈设清雅甚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满殿散着泠泠的檀香之气,待她目光落到一张案桌上时,瞳孔猛地一缩,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她下床缓步走到案前,发现上面竟摆着一幅红衣女子像。
笔触尚有湿痕,显然是刚画成没多久。而画上的那名红衣女子,穆浠认得——曾在归墟宗,桃林舞剑的琼华尊者。
大概是在二十五年前,当时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且美好。
她跟师兄褚秋白、血雾海主魏黎鸢、琴圣路岚以及道尊北轩钰,是最初青云榜上的前五大天骄。
——世人称之,“青云五杰”。
五杰是对手,亦是好友,时常相聚,把酒言欢。
艳红遍野的桃花成苞、绽放、吐蕊,绯云铺向整个山间,层层叠叠延伸成海。
赤红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轻盈,伴随着幽幽的琴箫声,一剑横斩挑花,扬起千万纷飞桃雪。
那时的穆浠扬着笑说:“如何?我的新剑招,八万春。”
是为取自——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然而现如今,穆浠看着这幅舞剑图,心中其实百感交集。
她刚想抬手去触摸,却突然听到殿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响动,她下意识一慌。
于是,褚秋白一进门,便看到不知何时醒来的人,一溜烟地,又钻回到了床上,还欲掩弥彰般紧了紧云锦被。
“.........”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褚秋白一瞥那幅画,再一瞥正背对他躺床的穆浠,抬步走到床侧,一掀袍坐下,语气清冷道:“你可想好理由,如何交代了吗?”
穆浠:“.........”
糟了!她怎么还忘记了这茬!
穆浠坚定地选择装死——敌不动我不动。
少顷过后,她蒙在云锦被中的额头骤地一凉,紧接着便是整张被子被褚秋白掀了个大半。
穆浠抬眼一怔,在褚秋白不耐烦的目光中,快速坐起身来,仓促笑道:“那个......能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吗?先前受惊吓,脑袋有些晕,我记不太清了.....”
褚秋白上下打量她一眼,默然不语,转而盯向那幅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又望向穆浠,冷冷开口,问道:“即是如此,那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穆浠连连摇头,转而她又顿了顿,展开右手掌心给褚秋白看,轻声问道:“......这个算吗?”
褚秋白垂眸一瞥,剑眉微蹙,淡淡看着她道:“可是那时被打进去的?你为何不早说。”
穆浠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道早说她也去不掉这个法阵啊,除非......再转移到他人的身上。
只听褚秋白低声一叹,紧接着她便感到腕上一凉,整只手被他轻轻握在掌中。
褚秋白的神情依旧冰冷冻人,一手抓着穆浠的手,一手开始掐诀施法,片刻过后法阵完成转移,传到了他的体内。
穆浠近距离盯着那张冷峻如霜的面孔,看的入迷,她不得不承认,褚秋白是真的生得挺不错。
她听褚秋白柔声平淡道:“如此便好。你今夜便不必再忧心......”
见穆浠愣神无言,褚秋白忽然换了个话题,如霜雪般冷冷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
穆浠心里咯噔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穆浠:“.........”
靠!
这不能怪她吧?
他问的这是什么死问题!
褚秋白平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穆浠谦卑地低下头,脑海中顿时出现,自己被褚秋白处以极刑的血腥画面。
完了完了......她这下是真的死定了!
在她生前,褚秋白最厌恶的便是有人调侃他的容貌。
因某些不可说原因,她曾经脑子抽风跟人打赌,趁着宴上醉酒壮胆调戏褚秋白。
这不用想也知道,一向清冷自持的师兄必定会好好“教导”行为不端的师妹——她当时可是被当众吊起来打了许久。
谁料现下褚秋白却并没有生气,半晌才缓缓松开她的手,听不出任何意味地道了句:“很好。”
穆浠:“.........”
好怪。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夫妻情趣么。
她一点都不觉得哪里“很好”,现在只想遁地逃走。
穆浠死命地忍住不去看他,偌大的寝殿一阵安静,许久一道通话灵符飞了进来,稳稳落到二人跟前。
褚秋白抬手一挥,灵符即刻幻化成影。
一位年轻男弟子的虚影立在空中,他周遭一片混乱,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宗主!出大事了!有人盗走了琼华尊者的本命神剑听雪迟,就快要逃出渡天塔了!”
与此同时,天枢殿不远处猛地响起阵阵轰鸣,很明显是爆炸坍塌的声音。
“——救命啊!”“快逃——!”“往这边走!!!”
紧接着,殿内虚影骤然消散。
褚秋白眸色一沉,不明意味地望向穆浠。
穆浠却并没有察觉出这道视线,因为此刻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惊愕地抿着唇,忍不住去想,原来听雪迟竟是在归墟宗的渡天塔中,那它是被褚秋白给重新封印的吗?
......也难怪之前在城隍庙时,自己能感到它的一丝气息,但却无论如何也召唤不过来。
——那缕气息极有可能,便是从褚秋白的身上,传过去的。
还有,究竟是何人盗取的听雪迟,来人竟如此胆大的敢在归墟宗行窃。
那她的太阿剑呢?
是不是也......
“怎么,你很关心?”
褚秋白突然开口问她。
穆浠心道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笑吟吟道:“我其实是又有些倦了,想着你能陪我再睡一会。可既然你有事的话,那便先......”
褚秋白颔首,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打断道:“是吗。你是想要我,今夜陪着你?”
穆浠:“.........”
......这倒是不必了,师兄。
待穆浠回过神来后,发现褚秋白已然起身,抬步离开。
临出殿门前,他背对着穆浠古怪地低声一笑,接着轻淡道:
“我会赶快处理好一切,你等我。”
随即,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等褚秋白真正走远之后,穆浠也不再装乖,急急忙忙穿好衣靴,踏出天枢殿,奔着去往渡天塔的偏僻小路。
——等什么等!
那可是她的本命神剑!!
到底是哪里来的小杂种,竟敢行窃行到本尊者的头上!!!
穆浠:呔!小贼!动我的剑先问过我的意思了么!
——
注:“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出自宋代释心月的《沈兼签记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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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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