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过浓雾射进崖底。栖息在林间的鸟儿渐渐苏醒,鸟语相间,遥相和呼。一声声鸣叫,惊醒了躺在湖边的两人。
两人其实都没有枕月卧眠,只不过是太累了,不得不小憩一会儿。那种累,不是舟车劳顿后的身体乏累,而是一种经历了重大创伤后的深沉的无力和空落而感到的精神上的累。这种累,往往是痛苦的。
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沉思静想和自我宽慰,沈柳溟的情绪波澜也已平息,身上的寒气也在萧野的帮助下得以驱散。他睁开眼眸,却没着急从萧野身上起身,而是微微撑起身子向四周望去。
这方天地在白日下更显得气势宏伟、磅礴。抬头是一片浓雾,只可依稀看到东方的那轮模糊的日光痕迹,不见四面峭壁的顶峰在何处方仗。虽现在还“不识庐山真面目”,沈柳溟却知,若想从这里出去,沿壁攀爬难如登天,只能另行出路。这个时刻,日光越发强烈,映射得湖面波光粼粼,被风吹皱的涟漪就像一条条银色的水蛇在不停游动。突然有两只羽毛彩灰相间,头冠华丽,圆润可爱的水禽从水里窜出,登时吸引了沈柳溟的注意力。
它们正在为对方打理羽毛亦或是在交颈求欢,看起来就像是人世间的一对普通情侣。
沈柳溟正好奇它们是什么时,一个声音自他身下传来。
“那是一对鸳鸯。”萧野正含笑看着沈柳溟。
沈柳溟唔的一声,道:“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萧野支起双肘,抵在泥地上,微微撑起上半身,转头对着湖的另一边扬起下巴,笑道:“那刻着鸳鸯洞天四个小字,我便猜,这湖上的就是鸳鸯了。”他视目极好,沈柳溟方才巡视一周没发现的隐蔽之处,他倒是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沈柳溟循着萧野的目光看去,果见高至人膝盖上的杂草丛深间,有一块低矮圆润的石头。石头表面乌黑光滑,刻着:鸳鸯洞天。
笔势遒劲,入木三分,每个字间架相和,却又不只方正端庄,而是隐然透出凌厉的笔锋,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直抵眉心的寒意。显然,刻字之人内力必定深厚,也许其性格也是锋芒毕露。
萧野继续道:“这里必定有出路,我们能出去了。”
沈柳溟点了点头。那几个字的存在,证明了这里曾有人出没。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一点……”沈柳溟指向面前的湖泊,道,“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没事,你不觉得这湖水很奇怪吗?”
“说起这个……”萧野望向那两只鸳鸯,笑道,“湖水极寒,连你也受不了,那两只鸳鸯却能在水中游动。看来这崖底下的一草一木都很怪异呢。说不定,这里是人间仙境,或许还住着一位仙人。”
沈柳溟唇畔浮现一丝微笑,端目凝望了那对明亮的双眸片刻,玩味道:“那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其实在摔下来的那刻已经死了,这里就是人死后的世界。”
“那挺好,”萧野双手抱住沈柳溟的腰肢,将温热的躯体禁锢在自己的束缚中,呼出丝丝热气,抬眸盯着有些泛红的眼看,“能和你死在一起,成一对亡命鸳鸯,我死而无憾。”
沈柳溟目光投向远处浓雾缭绕,郁郁葱葱的林子,沉默了片刻后道:“好了,我们得尽快找出路出去。”
萧野见沈柳溟眉眼间似笼罩了忧愁的薄雾,知他仍为至亲死亡一事耿耿于怀,便敛起了笑容,语气柔和道:“那你得先从我身上起身,我才好起来。”
“?!”
沈柳溟立马从那人身上蹿起,脚步有些凌乱,连连向后退开了好几步远。
萧野站起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细碎杂石,揶揄笑道:“你身体好轻,在我身上躺了一晚,我也没觉得累。”他衣冠不整,胸襟敞开,露出里边贴身马甲和里衣。白色里衣并未完全覆住胸口,露出了□□柔韧的脖颈以下一小部分淡褐色胸肌,肌肤并不细腻,毕竟是常年在外摸爬打滚的人。细细看来,能看到几滴莹莹发光的水珠正沿着胸肌微隐的沟壑缓缓滑落……
沈柳溟的目光登时被烫到,急忙转开视线,低眸看地上的小石子,地上碎石凌乱。他清咳了一声,脸微红着道:“你的衣服……昨晚的事儿,很抱歉……”
萧野笑了几声,而后脱下那件软猬马甲,快速整好衣襟束好腰带后走到沈柳溟跟前,将那件软猬马甲披在沈柳溟头上。马甲蒙住了沈柳溟的脸,印出秀挺的五官。萧野目光有些回味和痴迷地盯着,哈哈笑道:“这件马甲是我生辰那年我娘送我的礼物,我一直以来都很珍惜它。虽然它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但它能帮你抵挡一些伤害,而且……它冬暖夏凉,你穿上它后若是病根再犯,或许可以帮你减少寒冷。”
沈柳溟扯下马甲,露出一张绝色脱俗的脸,瞪了萧野一眼,摇头道:“我不要,既然是你娘送你的东西,你就该好好珍惜,别乱送给别人。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马甲的由来吗?仙家法器,众人寻觅,千金难求,仅此一件。”
萧野笑道:“你才不是别人。我其实很早就想送给你了,尤其是在曲先生竹林舍那会儿。但那时……你好像还没喜欢上我。我若是冒然送给你,你必定不愿接受,可能还会拿剑刺我,怪我装模作样,不怀好意。”
沈柳溟一愣,反问:“那你现在怎么就——”敢啦?欺他没剑?!还是——喜欢?
萧野宠溺一笑,目光中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凑拢到那人耳畔,声音低沉道:“小傻子,你说为什么?”
沈柳溟倏地别过头:“不知道。”
萧野轻笑:“算我求你,你不穿也得给我穿,不然我只好亲手解开你的衣服,帮你穿上了……”说着,目光缓缓由洁白细腻的脖颈向上游移,当看到那张如澄光映霞,黄昏醺然的脸时,不由得一呆。
三月桃花已在那张清冷矜持的脸上绽开,秋风吹皱起眼眸的春水。
沈柳溟啪的一下,打了萧野一个耳光并推开那人凑近的胸脯,而后慌乱似地用手背贴了下脸颊,滚烫的。他故作冷静,丢下一句:“凑这么近做什么!”然后急忙向那片林子走去,碎碎脚步透露出了他的慌乱促狭。
萧野一愣,旋即跟在那人身后,轻轻笑着。
两人分头行动,在这片林子里寻觅出路。
即便日头正高,林内浓雾依旧迟迟不散,水雾弥漫,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沈柳溟在这个蒸笼上迟缓地走着,几乎是一步一抬头,像是在闲庭信步、吟诗作诵般。但这一路走来,却是提心吊胆。像这种丛林密布、杂草丛生、人迹罕见的野林,往往多昆虫走兽。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踩到一条盘曲的毒蛇,一个抬头,便有可能看到树枝上蠕动的虫子。沈柳溟如履薄冰,当终于看到林子尽头时,苍白的脸色方有所缓和。
可林子的尽头却只是一面万丈千仞的峭壁。
沈柳溟环顾四周,仍是拔地而起的峭壁,压根就没有一条小径可通往外界。他低头沉吟了会儿,掏出分开前萧野赠送他的小刀在峭壁上敲敲打打,然后缓缓向萧野所在的方位前进。
这一路摸索,直至与萧野碰面后,也没有摸出什么机关来。
萧野同样也在摸索这面石壁,但毫无发现。他叹道:”看来,这里是个封闭的崖底。”
沈柳溟点头道:“既然出路不在这里,那便是在那湖旁了。”
两人只好原路返回。这时,林间忽然有两只一黑一白的野兔从茂盛的野草中窜出,从两人面前一跳而过。萧野眼疾手快,挑起脚下两块碎石便向那两只野兔击去。
碎石飞势极强,力道却拿捏恰到好处。那两只兔子虽被击中身体躺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却也无什么大碍。
萧野走过去将那两只可爱的兔子提起,揪着两对兔耳对沈柳溟道:“吃点野味补充□□力?”
两双红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沈柳溟,好像知道自己正在接受死亡的审判。沈柳溟看了片刻,抬眼看了萧野一眼,然后从他身边掠过时拍了下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连人都不舍得杀,却舍得杀小动物,你啊,人面兽心的家伙。”
萧野转身与沈柳溟并肩同行,笑道:“你却是舍得杀人,不忍杀这些生灵。”
沈柳溟瞥了萧野一眼,淡淡道:“兔子可比人可爱多了。”
萧野面色忽然阴沉:”那群人为何杀你,你知道吗?”
沈柳溟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天空,空中无云,一净如洗。这么干净的天却容纳着肮脏混浊的万物,真是让人不忍唏嘘。沉默了片刻,沈柳溟低头垂眸,看着衣裳上绣着的一只只傲然高雅的仙鹤,似乎在自说自话:“不知道……也许是他……也许不是……我不敢确定……”
萧野侧头反问:“他?他是谁?你认识的人吗?”
沈柳溟停下脚步,望向萧野,面色凝重,眼眸深沉:“你知道了又怎样?为我报仇吗?”
萧野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沈柳溟深深地看着这人,须臾,转过了头,语气郑重:“这种事,我不希望你帮我,我可以自己报仇雪恨。只是丢了把剑而已,人又不是死了。”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坠崖前,看到的那抹雪色和那一角仙鹤四爪,是耶非耶?他不知道。若是真的呢……他该怎么办……他现在没了仙陨傍身,就如同一名手无寸铁之力的废物。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寻找出出路,回到常道派,只有那样,一切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但是当他急切焦躁地寻找出路时,却没能如愿。鸳鸯湖旁三面石壁并无出路的迹象。这时——萧野将目光投向湖泊,道:“出路会不会在湖底?“
这个想法很是大胆和出奇,依照人的寻常思维,很难想象出此方天地与外界的沟通竟然是在深沉寒冷的湖中!
察觉到沈柳溟看向他时怪异的眼神,萧野僵硬地扯起嘴角,笑道:“这湖这么奇怪,说不定通道就真的藏匿于湖底呢。”
沈柳溟看向那两只鸳鸯,叹道:“那你小心点儿。”
萧野脸上微微一红,嗫嚅道:“没想到,还能亲耳听到你关心我……”
沈柳溟看了萧野一眼,心想,莫名其妙。嘴上却微微一笑:“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嘛。”
“也是……”萧野一笑,“我不在的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冲这湖叫我。我耳力极好,肯定能听到你在叫我。”
“哈……”沈柳溟无奈,“你再不下去天就——”
“唰唰——”天空突然下起一场秋末的大雨,冲刷着鸳鸯洞天的万物。雨脚如麻,空丝成片。豆大的水珠啪啪打在两人脸上,生疼。
是的,再不下去就要下雨了。
这天说变就变,前一秒一碧如洗,下一秒便风云涌动,风波诡谲。沈柳溟无语地看了萧野一眼,旋即噗的一声,笑了起来:“还楞着干嘛,快跑啊。”说完,自己快步向那因上边石壁突然横出,下边却深凹进去的一个石洞跑去。
洞内石缝有杂草爬壁生长,地上堆积着一些枯枝败叶——估计是从外边吹进来的。
萧野便利用洞内的枯枝干草生起了小火堆。火焰虽小,却能照亮两人被雨水沾湿的苍白脸颊。此时风自东向西吹,倒不用担心风吹雨进,将火扑灭。洞内温度也就渐渐上升,温暖起两人湿透的身体。
萧野蹲坐在沈柳溟对面,静静地注视着那人。只见火光在他苍冷的两颊上忽灭忽明,灭时的阴影平添了一分说不出的阴冷之气,亮时却映衬得那双眸子里的水光越发动人。一火如豆,却在萧野那对深沉的眼里燃烧得越发凶猛,也在他心胸上燃烧得越发旺盛。
萧野心想,自己自那一次在船上体会到了入骨食髓的滋味后,便好久没亲过他了……
对方的眼神越发放肆、炽热,沈柳溟却心如一池秋水,波澜不惊。他好整以暇地拿着一枝小木棍,在那两只兔子身上轻轻戳来戳去。那两只兔子正窝在火堆旁取暖。黑兔趴在白兔身上,小红嘴嚼动着,两只小爪子在白兔额上抓来抓去。白兔却不恼,闭眼瞌睡。
面对木棍的袭扰,“兔淡如菊”。
从萧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沈柳溟俯身时那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具有少年强烈的青春又带着女儿般的妩媚气息。脖上沾了些水珠,平添了**的意味。他呼吸不稳,芳心大乱。登时唰的一下站起,二话不说坐到沈柳溟身边。
沈柳溟疑惑地看这人:“你突然犯什么毛病?”
萧野拿走沈柳溟手中的小木棍,垂眸盯着那截脖颈,吞了下口水,温吞吞道:“兔子正在发情,你就别打扰它们了……”
每年的11月份,的确是兔子发情尤为严重的时期。
“哈?!”沈柳溟扭头看向那两只兔子……
须臾,他嗫嚅道:“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萧野沉默不语,忽然一只手搭在沈柳溟肩头上。沈柳溟吓了一跳,道:“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萧野嘴上说着,手指却突然探进沈柳溟的后衣领中,摊开掌心,轻轻在雪白微凉的脖颈上抹了一把,粗声粗气道,“帮你擦擦雨水。”
感受到那人掌心中传来贴肤的滚烫,沈柳溟啪的一下,反手去抓那人的手,“你疯了!”
”是疯了。”萧野收手,却是指尖拂过那张侧脸,无奈笑道,“想你想疯了。”停了停,壮起胆子,小心翼翼试问:“我可以亲你吗?”
沈柳溟斩钉截铁:“不行!”
“哦,好吧……”萧野悻悻地收回手,不舍地移开目光,投向火堆,嘴角为掩饰失落和尴尬苦涩一笑。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五官在男子堆中不显硬朗粗狂,却又不是女子的妩媚,而是一种少年般的恰到好处的和洽,让人舒适的柔和。
他笑时,便如朝阳初升。沈柳溟灰暗的心境总能突破云雾,从那人短暂或是长久的笑容中寻出痴迷的温暖。
“……”
少顷,沈柳溟心念一动,缓缓伸出双手,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拉近到面前,与那双惊讶的眼眸对视了一刻,便微微阖上双眼,覆住那人干涩的唇瓣。
萧野垂眸看着,那对浓密的睫毛正在轻轻颤抖。顷刻后,他才缓缓闭上眼,扣住那人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温吞吞的吻。
少年的眼角忽然流出了泪水,苦涩咸淡的味道弥漫在唇齿缝隙间。萧野倏地睁开眼,看到那对双眼皮在微微颤抖。
萧野用指腹在少年湿润的眼角处心疼地摩挲,然后微微俯身低头,加重了这个深吻。
跳动的心,热烈的吻,或许能给这颗脆弱的心脏和单薄的身体一丝可靠的慰藉和依靠。
洞外是淋漓的雨水,在洞口处形成了瀑布般的水帘。从洞口透过那张水帘往里边看,可以看到跳动的火焰上方,有两个互相搂抱,时明时暗的黑影被投射在石壁上。
热情的拥吻,暂且忘掉这人世间的烦恼和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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