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江杨栩因为在太守府里做事，府里的月钱给得高，杨江又受到了太守殷通的重用，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也有了些积蓄。马上快要过年了，叔侄俩便商量着要寄些东西给留在蕲县的家人。
杨栩的祖父母共生了三个儿子，他自己的父亲是老大，叔父杨江是第二个，还有一个小叔叔叫杨沫。其实当时一家人讨论谁来吴县时，杨沫也想出来闯一闯。但是虽然祖父已经不在了，祖母却还需要人照顾，况且他在蕲县拖家带口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也是杨栩的堂弟堂妹，分别叫做杨双和杨秋。
在吴县的前途到底怎么样，当时谁也不知。好在杨江没有成家，上路轻便，哥哥的儿子又已经长大，没什么多余的顾忌，于是就带着他来了。
蕲县家里用度紧，他们就从会稽给家里每人准备了一身过年穿的新衣裳。老太太年纪大了，额外买了些糖蒸酥酪寄过去，给杨双和杨秋各自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和脂粉钗环，最后又往信封里塞了一些现钱。
这一天，蕲县大家在那里鉴赏吴县叔侄俩送来的礼，杨沫看见那些崭新厚实的衣服便道：“今年可以过个热闹喜庆年了！这些衣裳恐怕要花不少钱吧。”他夫人笑道：“是啊，看着都是好料子，跟我们从前家底好的时候差不多。”她又拿起桌上的信封，调转脸来向老太太说：“二哥现在出息了，不止出息，还很有心呢！你看，寄来这么多银子，接下来咱家一年的家用都不用愁了。”杨沫笑道：“里面有多少？”他夫人道：“足足二十两呢！”
提起钱，杨沫便向他夫人说：“沈伯和顾伯两家今年的收成不行，明天我们俩去看看他们吧？”
这两家是他们从前在龙都杨城时的雇农，家里各有一个孩子——沈成和顾旺，一直也在杨家做事。后来杨家的封地被没收了，他们跟着杨家一起搬来了蕲县，如今没有主仆关系，各自都靠种着一块儿地过活。
杨沫夫人道：“你就别去了，待会儿见他们过得艰难，又要给他们送钱。咱们自己家收成也好不到哪去，两个孩子和老太太这么久没吃到一块肉，因着这些钱，好不容易可以改善改善，你若是去这一趟，咱指不定又得紧巴巴地过日子！”杨沫道：“有二十两呢，倒也不用花得这么克扣。”他夫人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说：“反正二哥没寄这些钱来，他们的年也是要过的。”
这些钱留不留着的问题，结果还是由别人替他们解决了。顾旺来他们家借钱，他的父亲顾伯生病了，要钱急用，本来是打算四处筹钱的，能借到多少算多少。杨沫夫妇虽然舍不得，可毕竟有几十年的交情，听说这次病得很重，还是把寄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们。
晚上杨沫躺着，他身边的夫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把床头那盏微弱的蜡烛点燃。杨沫道：“怎么了，还为那钱的事？……天冷，你这样从被子里坐起来，要感冒的，先把袄披上。”他夫人一边穿袄一边说：“嗳！还以为今年能美美地过个年呢。”其实她倒不是后悔，杨家现在是她管着家，没有得到她的同意，这笔钱也不能送到顾旺手上。只是这钱才刚到手，还没热乎就没了，难免有些惆怅。
杨沫道：“没事儿，钱没了还能再挣。”他夫人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要不咱给二哥写封信，问问他那有没有空缺，让你也去吴县做事吧？”杨沫道：“咱母亲年纪大了，总得有人留在这照顾。”他夫人道：“有我呀！我在家照顾，你只管放心。”杨沫还是道：“那两个孩子呢？”他夫人道：“让他们跟着你去那边，去太守府里当差总比在家种地好，你觉得呢？”
杨沫不说话，心里对两个孩子要离开母亲这件事情不太赞同。一直以来俩孩子就是她带得多，虽然现在都长大了，但要把两个孩子的责任完全转移到他一个人身上，他还是觉得不能够胜任。
他夫人说得这么潇洒，其实心里也舍不得孩子。眼看着双儿和秋儿都快到了嫁娶的年纪，蕲县县令又和他们杨家不对付，相熟的人现在都是庄稼人。杨家现在虽然没落了，从前也是个贵族，她自己嫁进杨家之前也是官宦家的女儿，现在让两个孩子和普通人联结，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她半天没听见丈夫肯定自己，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说道：“问你呢！去吴县做事又不是不能回来了，逢年过节的，你也可以请假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我们啊！”杨沫抓过她的手，道：“再说吧。你看你，手这么凉，还不赶紧躺进被窝里。”他夫人听出他这是不想继续说的意思，只得把袄又脱了躺下去睡觉。
过完年后的第七八天，杨江终于把府里与过年相关的事宜处理完了，可以休息一下。
这天信差收到了一封来自蕲县的信，杨栩正要去叔父那儿，信差就让他捎过去了。叔父当着他就把信拆开来看，他坐在下首，看着叔父看信，问道：“是小叔叔写来的吧？祖母怎么样，还好吗？”杨江点点头，皱着眉道：“是他写来的。信里说顾伯因病去世了，让我回去一趟。”
原来当时顾旺虽借了钱给他爹看病，但是也只撑住过了这个年，想留的还是没留住。杨沫夫妇正打算写信问二哥职位空缺的事儿，听到这个噩耗，便改了主意，心想等二哥回来参加丧礼的时候，再跟他当面商量这件事。
杨栩没料想到信里的内容这么沉重，道：“我们离开的时候，顾伯不是好点了吗？怎么这么突然就……”他叔父道：“不知道，也许是旧病复发了吧。当时蕲县的县令初来乍到，需要立威，抓住你顾伯严刑拷打，下了死手，留下的病根一直就没好。”
杨栩沉睡在心中的愤怒再次被唤醒，目光深沉地道：“我们迟早有一天要为顾伯报仇。”他叔父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点上太阳穴，往那里按了几圈，道：“那个日后再说。马上就元宵节了，府里有事我走不开，你替我回蕲县一趟。”杨栩点头说“好”。他知道叔父忙，尤其是这种大节日的时候，各地的乡绅豪杰都要来太守府送礼拜见。叔父负责总管所有的人事往来，趁机和他们多交往联络，仔细观察他们的动向。
他叔父沉思了片刻，又道：“让你舍友昌明和你一块儿去。”杨栩听完倒愣了一愣，问道：“他和顾伯并不认识，怎么也和我一起去？”他叔父道：“昌明以后对我们有大用。……当年你祖父最后一战退到蕲县，在那里死守了几个月，一经战败，新朝廷就实行严酷统治，因此蕲县的民怨最深，那地方也最可能有新动向。让昌明和你一起过去仔细考察考察，顺便把他介绍给沈成和顾旺认识，他们俩也是从小跟着我学习兵法的，我对你们四个都寄予厚望。”
杨栩听完这一番，沉下来半晌，心想，原来叔父这么看好他的舍友昌明，而且叔父做什么都深谋远虑，计划长远，这一点他自己还差得很远，看来还要多学习。
他叔父见他沉思的样子，因又笑道：“你前两天训练不是受伤了么？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回来就得用功练武了，别总是去殷吾期那里，跟她在一起都怠惰了不少。”杨栩没想到他叔父突然说起这个，又怕叔父发现他的心思，一时又点头又摇头，道：“嗯……不，好……”然后浑浑噩噩的回到房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杨栩和他叔父决定的是明天出发，因此这天下午，他特地去了一趟梧桐苑，和吾期说明了要离开太守府一段时间的情况。
这天晚上，已经吃过晚饭了，昌明又穿上外袍往外走。杨栩知道刚刚叔父差人来喊昌明，大概是有事要叮嘱他。
杨栩一个人留在房间，正好给伤口擦药。伤的地方在背部，非要把衣服脱了不可，现在正值冬天，气温低，房间里又没有生炭火，他只能把房门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防止寒风进来。
然而昌明才去了没一会儿，门口倒又响起了敲门声，杨栩以为他是落了什么东西，虚虚地披上一件外衣，起身去把门打开，原来是吾期来了。
吾期见他穿得单薄地愣在那里，笑道：“外面这么冷，你不请我进去么？”杨栩扶她进来，见她后面没有缀儿跟着，心中纳罕，一时关门也不是，不关门也不是，最后还是因为她身体弱，怕她吹了风会感冒，将门带上了。
吾期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四下里看了看。下人的房舍布置得很简单，这房间里有两副衣柜、桌椅，此外只有两张床，中间被一个床头柜隔开。床头柜上放着一罐药膏，盖子已经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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