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澍一早就去了承乾宫,取查尔斯帮忙做完的机械鸟回来。
南匠师傅在如意馆候着她:“这盆景近几日弄完便该交上去了,你的那只机械鸟做的如何?”
“在这儿。”裴玉澍这几日浑浑噩噩的,都没有心思注意活计做得如何,机械鸟被装在木匣子里,她未加以查看,便直接带了过来。
南匠师傅从她手里接过,听得木匣子里声响晃动得怪异。
裴玉澍忽地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她目光随着老师傅的手向下,匣子打开,里头居然是一团铜片,那机械鸟给人压碎了!铜皮子翅膀凹陷下去,简直像被人暴躁地锤了一顿。
“这,这是怎么回事?”南匠师傅蹙眉问裴玉澍。
“怎,怎么会……”
“这不是你做的么?你把它弄成这样!?”南匠师傅甚是诧异,怒目训斥裴玉澍,“我也就交予你一晚上,你怎么搞的,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像个匠人该有的样儿吗?”
“我……”’
“你看看,当初你进宫,我就听得你的名号,一个小渔女才干惊人,竟让贵妃挑走去单独教养——可是呢?你现在为了婚嫁之事,误了自己的活计!要我如何不罚你!”
裴玉澍赶忙握着匣子:“师傅,不是我要嫁人,也不是我弄坏的。”
“东西在你的手里坏掉,便是你的责任!”南匠师傅拿出档案来,毛笔刷拉拉勾下来一排账目,算得这机械鸟制造起来需要花费的银两,对裴玉澍道,“弄坏了东西,便要赔偿,你看着,把这些钱补到内务府朱总管手里去!”
裴玉澍拿过来,“个十百千”,几个字闯进眼里,一下子把她撞得两眼发晕。
这么多!她哪里赔得起!?冤啊!
南匠师傅大喝一声:“还不快去!”
裴玉澍只得回到房舍里,好歹入宫以来所受的钱粮薪酬皆存着,包在布兜里。
她从床榻下边取出来,心里原本想存着未来再用,现在就算全赔出去,都抵不过那一只机械鸟的要价!
裴玉澍手脚冰凉,还不上钱,总不会要她去服役吧?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高调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轻飘飘地进来,也不敲门。
这动静有些熟悉。
裴玉澍几乎马上意识到了那是谁——
回头,瑶瑶那挺拔的身子就立在门边,叉腰道:“我回来了。”
她去服了三月苦役,脸和手都黑了不少,但浑身还是那副大小姐特有的高傲气度。
瑶瑶从上至下盯着狼狈的裴玉澍:“哎哟喂,我还未归来,都听得外边人在传你要嫁人的闲话了——”
裴玉澍屏声息气,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偏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碰上老仇人了。
她想,瑶瑶归来,肯定会趁着上次的怒气,再压自己一头。
裴玉澍只能用鼻孔出气:“见我倒霉,你可高兴了吧?先前你说我不配同你这样富贵的人在一起,如今我又变回那个负债累累的穷鬼了!”
裴玉澍说这话是在赌气,自个儿嘲讽自己。
然而瑶瑶皱了半边眉头,嘴角执傲勾起,一步步站到她面前:“呵,小门户出身的人,遇事就是这样窝囊的样儿,想不出别的做法。”
裴玉澍偷偷瞥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瑶瑶抱臂摇头,“我就想说,如果你没钱,我可以给你,我也乐意为你垫上这个空缺。不过前提是——”瑶瑶拖长了声音,“你要按先前答应我的,告诉我学手考核有什么内容,之后又会如何考。还有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们又习得了什么技术?你得全部教给我。”
“仅要我做这些?”裴玉澍吃惊,那不是分文不取送给她吗?
难道瑶瑶服了一趟苦役,吃过苦忘了甜,竟然愿意来倒贴她!?
瑶瑶虽是高傲,但还是低下身,冲裴玉澍露出了不同以往的笑:“你说过,咱们匠女在宫里,得各自陪伴着,我对你好点儿,总比讨好那些心思复杂的主子还要被罚来得有意义。”
“哦……”裴玉澍傻愣愣地蹲着,瑶瑶从一边的柜子里掏出一大个妆奁来。
她开锁,妆奁稀里哗啦一阵响。
下一刻,她就像捞面条似的,抓出一把瀑布般的珍珠串和金链子,毫不吝啬地塞进裴玉澍手里。
“拿去抵吧!用不着还,我有的是。”
裴玉澍被这堆钱砸得两眼发光……
发金光!
“这世上只有钱有用。”瑶瑶慵懒地说,“你这人,目光短浅,只想着往前冲,不懂得积累。在宫里不存点积蓄,不积累些知识,如何干得长远?若是哪日遇到意外情况,你就傻愣愣地空手去受罚么?”
“我,我……”
“你什么你?”瑶瑶指着外面,“那外头有个总督要娶你,他一个男人愿意伏低做小,放任你在外头做官,他在家做贤夫,你怎么就不嫁呢?嫁过去,回头拿了他的钱兜底,来这儿干活,你后半生都无忧了啊。”
裴玉澍满手珍珠金链子都快拿不住了:“可是瑶瑶她,她也想嫁给总督大人,如今因此事与我疏远了。”
“哎哟你这个人真是的……”瑶瑶恨铁不成钢,“大女人为了男女情爱姐妹纠葛的破事纠结,这种气度如何做女官?到底有何纠结的?人为了身后有个依仗,为了直接踏上高位,损失点都是应当的!”
“那也太坏了!”裴玉澍根本不能理解瑶瑶。
瑶瑶却道:“你觉得坏,她倒也不一定真这么觉得!我听外边的人说,当初总督就是提名要娶你的,瑶瑶非得替嫁,此时不高兴,不过是因为众人嘲笑她,而不是因为你和她抢。你找个机会和她说通,就完事了!”
裴玉澍犹豫着,瑶瑶又往她手里丢了一个金元宝:“赶紧的,别愁了!”
她叹了一口气。
到底该不该嫁?
.
总督府里,宋千帆与黄提督又在闲聊,小厮进来道:“大人,宫里头传来消息,说裴姑娘被师父罚了。”
黄提督正在饮茶,一口喷了出来:“怎,怎么是她被罚了!?”
宋千帆眸子冷冷地打到他头上:“你做了什么?
“我,”黄提督解释两声,转头扯住自己的小厮,“笨蛋!你干了什么!?”
“我……”小厮左右看看,找不到人替他背锅。
主仆两人支支吾吾地,面对面甚是迷惘。
宋千帆冷声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那小厮大叫道:“都是提督大人让我去提点总督大人的女人的男人……”
“哎呀你这个笨蛋闭嘴啊!”黄提督推开他,自己说道,“我看裴姑娘和那个洋人匠役走得近,想给他找点麻烦,谁知道这笨蛋弄错了,把裴姑娘给害了!”
宋千帆拉下脸:“谁让你这么做了,这样她……”他的声音顿了顿,微微颤抖,“她会更厌恶我的。”
“大人!不会的!”小厮扑通一声拜倒在地,“我没有亲自去做坏事,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黄提督的脸都绿了:“你让谁去做了?”
“就是那个,骚扰女匠役的老吴。”
“老天爷啊……”黄提督倒吸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老吴本就对裴玉澍不满,定是抓着机会害人。”
宋千帆在边上沉默着,终于说道:“来人……”
两个近卫从外头进来,黄提督抬起眼皮,警惕地问道:“你要做啥?”
“那姓吴的敢私下害人,我也会用相同的手段让他知道后果。”
“你还真是狠毒。”黄提督道。
“此事本不是我的错,而是你的。”宋千帆说得有理而无情,“我自始至终都无错。此刻我狠毒与否并不重要,我只要让她知道,只要受了苦,我会帮她解决。”
近卫请示宋千帆的意思。
宋千帆语气轻轻:“再打一顿。”
.
裴玉澍拿了瑶瑶的珠宝,又垫上自己的,赔偿完出来,真是身无分文了。
素绵追在身后:“诶,你没事吧。”
“啊……”裴玉澍苦笑,“好不容易入宫,挣得了钱,还以为能脱贫呢,结果又把东西给赔光了……”
难道,真的要穷回去了吗?
两人走到匠人房舍前,却见得门口大剌剌排着三个大箱子,匠女们都围着看呢。
一个宫人候在箱子边,见了裴玉澍喜不自胜:“裴姑娘,宋总督给你送了点东西,请笑纳。”
裴玉澍迟疑片刻,宫人打开箱子。
刹那间,一片闪耀的金光亮得众人头晕眼花。
三箱金块!满满的!
素绵两眼上翻,腿都软了:“我的老天!金山啊!”
宫人讪笑:“总督大人说,这是皇上对平定南洋战事的赏赐,他一分不收,全部交予夫人。”
裴玉澍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接受的神情:“什,什么夫人……”
宫人道:“总督大人原话——无论姑娘想不想嫁,这都是应尽的心意,往后每一日,大人都会送东西来。”
“啊——”素绵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你是说!这几箱金子,还会再来!?”
宫人肯定地点头。
裴玉澍看着这堆天降的巨额彩礼,短短几刻甚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这宋总督的脑袋是在打仗的时候给人打坏了吧?为何要对她一个无名的匠女这样慷慨!?
宫人又不嫌热闹地补充道:“总督大人说,您要是想做他的姑奶奶也行。”
“疯子!”裴玉澍甚是不好意思。
他的头脑真的没问题吧!?
瑶瑶经过:“呵……这换做谁,再铁石心肠,被连送个几天,怎么都会心软嫁过去了吧。”
裴玉澍瞪了她一眼,目光掠过房舍外头的门廊,却恰好和经过的阿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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