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这日，木戎凯先是带姮雀去购置新衣，再带她去酒楼饱餐了一顿，夜里在新乐坊听曲，一夜喝得烂醉，宿在了新乐坊。
安遥城老百姓都听说了这事，津津乐道地议论着木戎凯身边那名女子的样貌和风采。
无他，觉得新鲜而已。
木寒汀清早起来练剑，就听到院内的小厮在议论这事，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他昨天没回府上吗？”木寒汀道。
“没呢，”小厮拿着扫把，小声告诉她，“城主大人这会儿正生气，大早上就在大厅里坐着，就等大公子回来。”
木寒汀：“……”
她估计，木戎凯是在呓语秘境里饿坏了、馋坏了，一回来直接奔着酒楼去，可是——请府上的厨子做些好吃的不行吗？
回城当晚就在乐坊留宿，还被传得沸沸扬扬，果然是色令智昏，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了。
相比之下，她将黑鱼等人安排在城外、出城半夜才回，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她晨练了一会，到太阳升得老高，才去换了衣裳，去大厅里给城主大人请安。
正好，木戎凯从新乐坊回来，和她一并撞上了。
他身边还带着姮雀，换了一身中原人的衣裳，绿色的裙角，白色的荷叶边，绣着飞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她似乎挺能习惯这种转变，打扮起来，完全褪去了阿莱人那种野生的气质，跟中原人没什么两样。
见到木寒汀的第一眼，姮雀下意识地避开眼神，身体往后退了些。
木戎凯警惕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爹在屋里等你半天了，”木寒汀面露嘲讽，“你还不去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木戎凯犹豫着道，“阿汀，你都跟爹说了什么？”
木寒汀眯了下眼，“你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先怀疑我了？”
木戎凯摇头，接着道：“你不在爹娘面前胡说八道，他们怎么会生我的气？”
木寒汀气笑了，忍着冲动没有给他一巴掌，转身进了屋。
木戎凯心情有些忐忑，他回来的晚，也不知道阿汀在父亲面前是如何告状的，将呓语秘境里的事歪曲成什么样子。
他让姮雀在外面等着，他先去应付一下城主大人。
进了客厅，城主父亲正在主座上喝茶，他沉着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母亲常坐的那个位置，此时正坐着木寒汀。
“父亲，”木戎凯上前，将手中剑递给仆人，在城主大人面前跪了下来，恭顺道，“凯儿给您请安，这段时间没能照顾好妹妹，为此向您赔罪。”
城主大人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放下茶盏，皱眉看他，问：“你还好意思说？”
木戎凯抿了抿嘴，“的确，呓语秘境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凯儿无能，才会使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认错倒是很快，一副卖乖的样子，让城主大人心里的火气消了几分。
他低头注视着木戎凯，不发一言。
木戎凯润了润喉咙，接着道：“关于妹妹的亲事，恐怕您已经听说了……得罪了江然，当然也有我的原因，就是不知道爹爹接下来怎么打算？阿汀的事……该如何处理？”
木寒汀挑了下眉。
有趣，她开始察觉到木戎凯身上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开始耍心机、耍手段，开始故意针对自己了。
以前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勉强算是个清风霁月的公子，现在却越来越虚伪了。
当然，城主大人没有这样敏锐的直觉，他皱紧眉头，沉思了一会道：“寒汀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关心了？”
“……凯儿身为阿汀的兄长，理应、理应关心一下，”木戎凯怔怔地说，“爹，凯儿愚钝，不知哪里惹爹爹不高兴了，还请爹明示！”
木寒汀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着地板，甚至懒得看木戎凯一眼。
她想——
甚至城外院子里，那位坐着轮椅、眼睛被挖的仁兄，都比木戎凯赏心悦目。
本来想看城主父亲臭骂木戎凯，可这会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或许他永远都长进不了，永远活在前半辈子、父母为他筑成的幻梦中。
仍以为安遥木氏坚不可摧，身为长子的他高高在上，肩负所有人的厚望，是安遥百姓的骄傲。
木寒汀只觉得可悲，她能做的只有变得更强，不仅要强过木戎凯，还要取代他的所有，夺走他的一切，赢得所有人的信服。
嗑了两粒瓜子，她跟父亲道了声罪，起身走了。
走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城主大人愤怒地摔杯子，怒叱木戎凯。
她想，爹爹一定气急了，当着她的面又不好发作。
幸好她走得快。
先去了一趟剑派，问了下掌门师父的行踪，便又邀了两个弟子陪她练剑。
“我昨天夜里子时才睡，木师姐，你能不能饶了我，让我休息一下？”陪练的弟子叫苦不迭，“昨天练完浑身酸痛，到现在下个台阶都痛得要死！”
“废话真多，”木寒汀冷嗤，“起先陪我练剑的时候，还说什么奉陪到底，不破十二重境不罢休的话，现在才几天，这就打退堂鼓了？”
那弟子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下，逮着机会匆匆跑开。
另一名弟子也躺平了，躲着她不愿意出门，其他人听说了她惨无人道的训练方式，也不敢主动找她。
没办法，安遥剑派就是这个氛围，门派弟子都很随性，练剑只是为了增强体魄，至于更高层次的目标——
通过仙门校考去仙台修炼吗？想都别想，那太难了。
他们现在修习的只是几个简单的引灵入体的方法，配合剑法习用，能让剑势在一瞬间爆发，达到可观的效果，但这种只要稍微有点天赋的人勤加练习就可以做到。
再者就是一些基础的治疗术、调息法，结合长期的锻炼，能让他们的体魄比常人强健，能做到一些常人不能做到的事情、甚至是控物，但这些只能让他们勉强被称为“修士”而已。
真正的修士是要通过仙门校考，前往蓬莱进行正规的修炼，在那里修习进阶，才算是真正踏入仙门。
每隔十年，蓬莱都会派遣仙人来各地考察、招录弟子，但能被仙人看中的，只是万分之一。
安遥剑派上下，就数木戎凯最根正苗红，被所有人寄以厚望。
他在剑道上天赋异禀，这一点木寒汀不得不承认。
同样一套剑法，他耍的花里胡哨，不仅耐看，杀伤力极强，颇有以一敌十的气势。
如果他再上进些、刻苦些，或许将来很少有人能当他的对手。
可惜，安遥剑派的总体氛围就是这样，绝大部分人只想着在安遥城里过着安逸的日子，像木寒汀这样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就在练剑的，也算是十分罕见了。
这下，没人愿意陪练，木寒汀一个人在校场上，对着空气劈砍了几下，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她骑着马出了城，在野外纵马，路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野外的小路上，木寒汀催促马匹，追上了一道熟人的身影。
“十一师弟？”木寒汀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师兄呢？”
殷澄见到她也是一脸意外，眼神闪躲着，道：“木师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瞥，她好像看到十一师弟脸上有泪痕。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木寒汀语气如常，“迷路了？”
殷澄哭笑不得，转过脸去，背对着她道：“出来散散心，劳师姐挂心了。”
木寒汀“哦”了一声，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在河道边的浅草地里。
草地上开满了花，河流蜿蜒而过，远处的云在风中不断地变幻姿态。
殷澄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师姐，冒昧问您一个问题，行吗？”
木寒汀看着他背影，回想着上辈子的事情——
殷澄啊，自从仙门校考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奇怪的是，他和庄凰向来关系亲近，庄凰后来继承了安遥剑派，按理说怎么也会给殷澄留一席之地，但那个时候，她甚至再也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少年了。
木寒汀好奇地望着他，“你问吧。”
“就是，你……”殷澄顿了顿，“你与六皇子殿下，当真再无情谊了？”
木寒汀讶然，没想到十一师弟竟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不是废话吗？”她笑，“我与他还能有什么情谊？”
殷澄尴尬地点了下头，低声道：“是我冒昧了。”
“这有什么？”木寒汀道，“我当初不过是听从父母安排，将他看做未来夫婿对待，如今认清楚了他的为人，何必要在他身上浪费心神？”
殷澄怔了下，犹豫着问：“何为……认清楚了为人？”
木寒汀反问：“你觉得木戎凯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澄抿了抿嘴，“木师兄天赋很高，为人不错，和善，性格也讨人喜欢，但就是……”
他顿了下道：“师弟以为……木师兄其实有些表里不一，他对外人和对自己人的态度不太一致，对我们客气、大方，但是对于木师姐、长老等人，可能有些苛刻。”
木寒汀细想了一下这话，觉得十分有道理，点头道：“你看人的眼光十分不错。”
殷澄自嘲地笑了下，摇头道：“师姐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我，所以才会说出这话。”
木寒汀唇角牵了下，语气淡然：“我的确不太了解你，不如你跟我说说好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殷澄垂下脸，面上不太自然，“我也是……识人不清，不知道现在回头，还算不算晚。”
木寒汀道：“你如果觉得自己信错了人，此时回头，就是最好的时机。”
少年垂着眼睑，青涩的面庞上，一脸落寞。
许久，他叹了口气，“木师姐，你知道当时在呓语秘境里，得知你被荻奴人抓走之后，其他人都是什么态度吗？”
木寒汀面上表情消逝，“什么？”
“就……你哥吧，他当时真的很担心你，担心你出了事，回去遭到责骂，当时六皇子受伤昏迷，我就说，我留下来照顾六皇子，让大师兄和木师兄赶紧去找你。”
“然后呢？”
“大师兄……”殷澄润了润喉咙，接着道，“他其实不太在意，当时掌门师父额外交代了大师兄一件事——让他找到曜羽石，尽快回来汇报。”
木寒汀：“……”
“大师兄这个人，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很在意一些事情，也正因如此，才会把其他一切无关紧要的，完全不看在眼里。”
“我说这些，也不是故意说他的坏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殷澄轻轻一笑，“有些人，性格生来就注定了。”
“那时候大家都想早点找到你，他就说……没关系的，你不会有事的。”
“你现在可能觉得，这种话太荒诞了，怎么会有人相信，但当时那种情况，”殷澄面容严肃，“就好像……格外地有说服力，听的人，真就信了。”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有些时候……他的话真的很荒唐，但我就愿意信他，”少年摇摇头，“唉，我也不懂。”
木寒汀：“…………”
“也不是说他不好，”殷澄话语间开始有些颠三倒四了，“就当时那种情况，实在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如果第一时间去找你，就不会耽搁这么久了，他这个人就是很奇怪……”
木寒汀道：“那姮雀呢？她当时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姮雀……”殷澄困惑地拧着眉，“她在照顾六皇子，那段时间她和你哥他们相处的比较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木寒汀点了下头。
看样子，是她高估姮雀了。
一直以为是她从中作梗，才惹出了这么多事情，却唯独忽略了庄凰这个角色在其中的作用。
他是大师兄，素日里总是一副心无挂碍的样子，就是伪装成绵羊的野兽，总容易让人忽视了他的杀伤力。
“对不起哦，”殷澄又说，“不该说这么多，你该不会记恨大师兄吧？”
木寒汀笑笑，不答。
殷澄揉了揉额头，头疼地说：“抱歉，好像又说错什么了……”
“没事。”
少年懊恼又难过，看了眼木寒汀，又摇头晃脑。
“殷澄，”木寒汀说出他的名字，双眸注视着他，认真道，“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可以吗？”
殷澄怔了下，眼神再次躲开她。
这时候，有人骑马从远处出现，马蹄踏在浅草地里，发出柔软的声音。
恰是庄凰一身青衣、骑着一匹黑马匆匆赶来。
仓皇间，殷澄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几天，木师姐最好不要待在安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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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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