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许找了个最普通的玻璃罐，洗干净，灌了满满一罐凉白开。
她对着镜子看了三次，确认白T恤的领口没歪，牛仔裤的裤脚也没沾到灰尘，才抱着罐子出门。阳光比前几天更烈，蝉在梧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空气里浮动着黏稠的热，这天气一点都没有入秋的迹象。
走到修车铺门口时，夏野正在修一辆摩托车。她趴在车身上，侧脸贴着油箱，一只手伸到车底，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工装裤的裤腿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旁边的工具箱敞开着，扳手、螺丝刀摆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林知许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玻璃罐有点沉。她其实可以把空喷壶放在门口就走，可昨天晚上洗完裙子，手指划过已经干净的布料，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该来还喷壶了。
“咔嗒”一声轻响，夏野从车底抽出手，手里捏着个小零件，眉头皱着，像是在琢磨什么。她直起身，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又要弯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马路对面的林知许。
她愣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冲林知许扬了扬下巴，和昨天在梯子上时一模一样。
林知许的心跳漏了半拍，赶紧过马路。“我来还喷壶。”她把玻璃罐递过去，声音有点干，“洗干净了。”
夏野接过去，看了眼罐口，确实洗得很干净，连内壁的水渍都擦过了。“谢了。”她随手把罐子放在工具箱上，目光落在林知许手里的空喷壶上，“管用吗？”
“嗯，特别管用，一点痕迹都没了。”林知许赶紧说，怕她不信，还补充了一句，“我妈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办法。”
夏野笑了，这次的笑意比前两次都明显，眼尾的锐气柔成了弯弯的弧度。“你妈要是知道用汽油洗裙子，估计得骂我把你带坏了。”
“不会的，她还说要谢谢你呢。”林知许也笑了，紧张感散了不少。她的目光落在那辆摩托车上，车身是很酷的哑光黑，只是零件拆得七零八落，“这是……坏得很严重吗？”
“嗯，老毛病，缸体漏气。”夏野用脚踢了踢车轮，“车主急着要，今天得修好。”她擦了擦手，转身往铺子走，“进来坐会儿？里面有风扇。”
林知许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邀请自己进去。铺子外面看着有点乱，里面却意外地整洁——墙角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轮胎，墙上钉着块木板，各种型号的扳手按大小排好，像某种特殊的装饰画。最里面有张旧沙发，铺着块格子布，旁边放着个小风扇，正呼呼地转着。
“随便坐。”夏野从饮水机接了杯凉水，递给林知许，“凉的，刚接的。”
林知许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舒服得叹了口气。风扇的风带着点机油味吹过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你这儿……收拾的好干净。”她小声说，和她想象的杂乱的工作间不一样，她自己一个书桌有时候都会显得乱糟糟的。
“乱了干活不方便。”夏野靠在工作台边，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很清晰。她的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能看到肩胛骨的轮廓。“我这人别的不行，就爱收拾工具。”
林知许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木板上，忽然发现每个扳手旁边都用马克笔写着小字，是型号和用途，字迹算不上好看，但很工整。“这些都是你写的？”她指着木板问。
“嗯，记性不好，怕弄混了。”夏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勾了勾，“以前师傅总骂我笨，说修车的连工具都记不住，以后得喝西北风。”
“才不笨呢。”林知许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能记住这么多型号，已经很厉害了。”她连自己的课本放在哪一层书架都经常忘。
夏野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抹布，慢慢擦着手里的零件。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刚才修车时皱着的眉头，现在舒展着，看着竟有几分柔和。
风扇嗡嗡地转着，外面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林知许捧着水杯，小口喝水，眼睛忍不住往夏野手上瞟——她的手指真的很灵活，捏着那么小的零件，动作却稳得很，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洗不掉的油污，像天生就该和这些金属打交道。
“你……修这个多久了？”林知许没话找话，怕自己再不说话，这安静会变得尴尬。
“从十六岁开始当学徒，算起来快十二年了。”夏野头也没抬，“家里本来想让我读卫校，我不愿意，偷偷跑出来找师傅学修车，被我爸追着打了半条街。”
林知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那你爸现在……”
“早认命了，去年还托人给我带了两斤老家的辣椒面。”夏野的语气里带着点笑意，“说我这儿的辣椒不够劲。”
林知许看着她低头认真擦零件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带着锐气的人，其实也有很温和的一面。就像这铺子，外面看着粗糙，里面却藏着细心。
“对了，”夏野突然抬头，“你下午没课？”
“嗯，今天没课。”林知许说，“本来想去图书馆的，路过这里……”她没说自己是特意绕过来的。
“图书馆有空调，比这儿舒服。”夏野笑了笑，“我这儿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还好，”林知许小声说，“挺有意思的。”
夏野没再接话，把擦干净的零件放在一边，又拿起另一个。阳光慢慢移动，照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林知许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专注的眼神，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午后，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拿出手机，假装看时间，其实是想把这一刻偷偷记下来。屏幕里映出夏野的影子，还有角落里呼呼转的风扇，以及墙上排得整整齐齐的扳手。
也许下一次，她可以找个更自然的借口再来。林知许这么想着，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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