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稀释的墨汁,渐渐浸染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沈秋霜合上笔记本电脑时,屏幕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楼下的停车场湿漉漉的,雨水在地面碎成无数银箔,映着下班车流的尾灯,明明灭灭。
她撑着黑色大伞走向车库,鞋跟踩过积水时发出“啪嗒”声。走到办公楼转角,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下,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待看清楚是谁,沈秋霜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是苏长夏。
女孩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脸颊上。她没打伞,就那么站在站台边缘,任由斜雨扑在身上,眼神空茫地望着马路对面,仿佛一尊被雨水侵蚀的石膏像。
沈秋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上前,伞柄在掌心转出半圈,却又猛地停住。
为什么要停住?又为什么想要过去?她问自己,一定是看她淋雨心生疼爱了。
可不过是一个曾请教过问题的学生,一个在书店里被她女儿的电话惊走的女孩。她们之间,如果又要过去撑伞,指不定还有其他的麻烦。除了那几封邮件和一次短暂的交谈,再无其他关联。
可她看着苏长夏在雨里微微发抖的肩膀,看着她牛仔外套下隐约透出的、被雨水打湿的白色内搭,那截露在袖口外的小臂,苍白得像易碎的瓷。
记忆突然闪回至展览那天的门廊,也是这样的雨天,这样的狼狈,只是那时的女孩眼里有光,像被雨水洗过的向日葵,现在眼前的可还是苏长夏吗?沈秋霜看着她,就像已经折了腰的颀长柳树。
是因为刚刚在自己办公室的那声“宝贝”吗?沈秋霜握紧了伞柄,金属的凉意在掌心蔓延。她想起电话挂断后,苏长夏骤然失焦的眼神,想起她逃离时慌乱的脚步,没来由的心里一慌。
这个女学生在想什么…
原来有些距离,不需要刻意拉开,一个身份的揭示,就足以让一切回到原点。公交车碾过积水驶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长夏的裤脚。她却像毫无察觉,直到车门打开,才慢吞吞地挪步上车,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沈秋霜站在原地,直到公交车消失在雨幕深处,才缓缓收起伞。雨水落在她发梢,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结局,虽然伤了她的心,也不至于她走上弯路。苏长夏本该有属于她的、阳光明媚的世界,而不是被她这片秋霜笼罩的领域牵扯。
只是为什么,看着那扇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的心里会掠过一丝……近乎失重的空茫?就像设计图上某个精心计算的承重结构,突然被抽走了一根梁。
淋过那场雨后,苏长夏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课堂上老师的声音像隔着水,画室里的颜料味变得刺鼻,连林晚晚咋咋呼呼的关心,听起来都像是遥远的回声。
她常常对着画架一坐就是一下午,铅笔悬在纸上,却画不出任何线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书店里的场景:沈秋霜接电话时温柔的声线,那句亲昵的“宝贝”,还有她提到女儿时,眼底那片她从未见过的、属于母亲的柔软。
原来沈秋霜不仅仅是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设计师,她还是谁的母亲,谁的前妻,有着她完全陌生的、复杂的人生。
“夏夏,你都发呆半小时了!”林晚晚用颜料刷敲了敲她的画架,“再不动笔,这张速写又要交白卷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林晚晚担忧的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说她迷恋上一个大她十五岁、并且有个成年女儿的女人?说这场无疾而终的心动,像一场淋透全身的冷雨,让她至今浑身发冷?
她低下头,笔尖在纸上胡乱划动,却只留下几道凌乱的墨痕,像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图书馆。她去建筑系资料室找一本旧期刊,却在书架间遇到了同系的博士生学长陈屿。
陈屿是沈秋霜的忠实粉丝,曾在她工作室实习过一段时间。
“苏长夏?你也在找沈老师的资料?”陈屿笑着打招呼,手里拿着一本沈秋霜的演讲集。
她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架边缘的木屑。
陈屿翻着书,随口说道:“说起来,沈老师真的很不容易。你知道吗?她离婚很多年了,一个人带大女儿,现在女儿去了国外,她就更忙了,工作室的事几乎全扛在肩上。”
苏长夏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眼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她离婚了?”
“嗯,好像是女儿上初中的时候吧,”陈屿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听说她前夫也是搞艺术的,后来出国了。沈老师性格又强,不愿意多提这些。有次我加班晚了,看见她一个人在工作室喝威士忌,对着模型发呆,那时候才觉得,再强的人也有孤单的时候。”
他合上书本,感慨道:“所以啊,别看沈老师平时冷冰冰的,其实心里挺热乎的,就是不擅长表达。她带实习生的时候,嘴上不说,私下里总会提点很多东西,就像……”他想了想,“就像老派的匠人,把本事藏在手里,只在关键时刻露一手。”
苏长夏站在原地,听着陈屿的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离婚了?一个人带大女儿?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有了注解:沈秋霜偶尔邮件里流露出的疲惫,书店里接电话时那瞬间的温柔,还有她眼底深处,那层始终存在的、不易察觉的疏离。
原来那不是冷漠啊。而是一个独自走过漫长岁月的人,自然而然形成的保护色。
她想起沈秋霜工作室官网那张黑白照片:女人站在未完工的建筑框架前,背影挺直,像一株在风雪中屹立的松树。她只看到了她的强大,却没看懂那背影里的孤独。
学长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心中那把锈锁。原来沈秋霜的世界里,除了耀眼的成就,还有不为人知的伤痕和疲惫。
那个在雨夜里递给她纸巾的女人,那个在邮件里寥寥数语点醒她的导师,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而是一个带着生活刻痕、却依旧挺拔的普通人。
可这认知并没有让她释然,反而让心里的滋味更加复杂。她该为沈秋霜的孤独感到心疼吗?还是该为自己之前的误解感到羞愧?或者,是那点不该有的心动,在得知这些后,反而像藤蔓一样,更加固执地缠绕上来?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穿过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苏长夏抬起头,看着天边那片被染成橘红色的云,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她以为的冰山,并非没有温度,只是把热都藏在了深处,藏在了那些锈蚀的年轮里,藏在了不为人知的褶皱中。
而她,是否有勇气,也有资格,去触碰那片被岁月包裹的温暖?这个问题,像此刻天边的晚霞,绚烂,却又带着终将沉入黑夜的苍凉。
她不知道答案,只觉得心里那片被冷雨浇透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暮色中,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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