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归寒醒来时在海边,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由恍惚。
但是从地上起来时,手指碰到了一把坚硬的剑柄,鸣弘还在手边。
他张开双手,是少年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这次他还是他自己,只是不知此处又是个什么样的幻境。
远处传来一阵欢笑,渔夫划着船逐渐靠近岸边开始吆喝让人拉着渔网。这里宁和的有些不现实。
慕归寒起身拍打身上的沙土,拿起鸣弘,拔剑出鞘。
银白刀刃折射出远处的日光,晃的他眼前一阵模糊。看着这把剑的剑刃,总是会让他下意识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就连架起剑的手都迟疑了。
要不然,还是把自己淹死吧?
“慕归寒。”
他正想着,身后却传来叶清澜的声音,音色冷冷的,语调微微上扬,确实是叶清澜是声音。
但他又觉得不太像。
慕归寒收了剑,心疑转身,却果真看见叶澜负手站在一家农院前,样貌身形着装和之前一模一样。
真是叶清澜?
他走近,眼神怀疑问:“师尊?你怎么会在此处?你也进了那洞口?颂风呢?”
叶清澜却淡淡道:“你糊涂了?我们已经出了浅海湾。”
慕归寒闻言讶然,却依旧不着痕迹打量着对方的态度:“何时?我为何什么都不记得?”
叶清澜说:“无关紧要,你可有受伤?”
慕归寒摇头,把手上的鸣弘递给他:“既然出了秘境,此剑该物归原主。”
叶清澜看了眼鸣弘,并未伸手,转身朝身后的村庄走:“无妨,你拿着防身。”
慕归寒在身后问他:“师尊,露海寒铁拿到了吗?”
叶清澜不甚关心,随口说:“应该在乾坤袋。”
慕归寒跟在他身后问:“此处何处?”
叶清澜答:“一个沿海村庄,似乎是最近有什么节日,很热闹。”
慕归寒闻言侧头打量两边的建筑,附近都是一些建造简单房子,偶尔有几家居民带着小院岩石砌墙,但这片地方活动的人很少,似乎都出了海,叶清澜带着他穿过小村庄,一路不说话,慕归寒也不问。
等走过居民区,路过一片荒野,慕归寒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开口问:“我们去哪?”
叶清澜头也不回道:“自然是去热闹的地方。”
而慕归寒闻言终于不愿继续周旋,他拔出鸣弘,朝前面的人刺去。
可面前的人身手极好,几乎是瞬间就躲开了他的攻击,甚至就在下一秒也拔出了鸣弘指向他。
慕归寒厉声:“你不是叶清澜。”
“叶清澜”挑眉,笑得和善:“何以见得?”
慕归寒不答,先一步下手,挑开他的剑发起攻势。
“叶清澜”一路躲闪退让,并不反击,直至两人距离拉进,“叶清澜”只稍微还手,他的剑就架在了慕归寒的脖子上:“你觉得你现在打得过我?”
慕归寒冷眼而对。
“叶清澜”倒也不为难他,收剑摊手:“显而易见的结果。”
慕归寒闻言默不做声,原本刺向“叶清澜”的鸣弘迅速调转,然后将剑尖刺向自己。
“噗!”
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却不是他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慕归寒低头,看见鸣弘被人握住剑身,刀刃上全是划破对方手掌后流下的血。
慕归寒双眼因诧异微睁,抬头看着拦在在他面前的“叶清澜”,有点弄不清事情的走向。
而“叶清澜”抓着剑刃眉头也不眨地将这把剑从慕归寒手中抽出,收入慕归寒的剑鞘:“如果现在你心中的‘叶清澜’无法逾越,那你自然是打不过我。”
“也别想着向死而生,你怎么能确定若你在此处死去,真实的你会不会也一起死亡?”
他说完,看着慕归寒脸上满是惊疑迷茫和不服气,这些情绪在这张尚还稚嫩的俊俏脸上浮现,将这人刚才那点剑拔弩张冲淡,倒有几分生动。
“叶清澜”没忍住抬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如愿以偿看见慕归寒转过来的不满的目光:“看,确实是会痛的。”
因他一番动作,手上流淌的血滴落在慕归寒脸上。
在他收手时慕归寒抬手抹开脸上那滴血,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确实有味道。
等慕归寒再次抬头时,前面的“叶清澜”已经负手离去。他闭上眼,用神魂窥探这里的场景,四周很安静,瞧不出任何异常。
而前面的人,他竟窥探不到分毫。
“你到底是谁?”
慕归寒已经完全弄不清了,为何这里处处违和,可自己瞧不出任何名堂。
若是那巨口下方,也应该是布满残魂的怨念之地,按照前世的发展最有可能的就是遇到祝雨的残念。
莫不是颂风骗了人,把他带去了其他地方?
而他思考之时,“叶清澜”又折回他身边:“我很好奇,你也会有心愿吗?”
慕归寒毫不犹豫回答:“没有。”
“叶清澜”闻言笑了,终于愿意为他答疑解惑:“这里名为梦想之地,是能实现所有人心愿的地方。若你当真无欲无求,根本不会出现在此处。”
慕归寒却反问:“即便如此,你又从何而来?”
“那自然得问你。”“叶清澜”站在他面前,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手上的血就这么沾在浅色衣料上,看着慕归寒感到不适。
慕归寒皱眉别开目光,道:“许是因为我想杀你。”
“叶清澜”疑惑,笑问:“想杀我还把我想这么厉害?”
他见慕归寒不说话,索性也不继续追问这层缘由,而问另一个问题:“你恨我?为何?”
慕归寒听罢闭口不语。
这个原因牵扯到前世今生,他无法直接说出口。
可若真要问他,恨吗?
慕归寒不好回答,他对叶清澜不单单是恨,也不能完全算是恨,这其中总好像是牵扯到了什么其他的因果,可偏偏回想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恨。
于是他想,应该是恨的,恨他让他记了一辈子,恨他死后还让人不安宁。
但他无法直接将这份恨牵扯到今世的叶清澜。更不能直接对着眼前这个,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叶清澜的人开口。
于是他斟酌,含糊表述:“恨的不是你,你又不是他。”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鸣,将他的话淹没。
慕归寒抬头看见远处的天空有烟火炸开,赤橙黄绿的焰火伴着夜色渐起,面前的人笼罩在阴影里沉默许久。
“叶清澜”也跃过那个话题说:“我说过今日很热闹。”
慕归寒不做应答,他看着“叶清澜”,终于将他的疑惑说出口:“你与我认识的叶清澜都不相似。真的源于我的意识?”
“叶清澜”闻言往前走了几步回到光亮处,恰好抬头能看见天边的烟火和升起的花灯,他说:“自然是,源于……意识里美好的具象化。”
他中间的停顿有些刻意,就像是故意将某个关键的信息忽略。
但慕归寒并不相信这种似是而非的表述,毕竟他的心里污垢横生,从未对美好奢望,他更不想浪费时间猜哑谜,直接问:“如何破解?我没有时间和你耽搁。”
“叶清澜”并没有被他的冷淡与急躁影响,不慌不忙道:“等烟花结束就行了。”
慕归寒看了一眼天空,不耐烦道:“我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兴趣。”
“叶清澜”问:“你之前看过吗?”
慕归寒闻言看着他的目光厌烦又冷漠:“没兴趣,没看过。”
“叶清澜”听着他语气带了明显的情绪,不由失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他真的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竟这么不愿友好交谈。”
慕归寒:“啧。”
他说:“我赶时间。”
“叶清澜”看着天上的烟花似乎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热闹,迟迟没有落幕的意思,终于大发慈悲说:“那你走吧。”
慕归寒对他态度的转变一时茫然:“嗯?”
“叶清澜”说:“城里思眷桥,乘船顺流而下,那儿便是离开此地的出口。”
慕归寒听罢举步便走,临走时也不忘抱怨:“早说不就行了。”
“叶清澜”在他身后无奈一笑,看着那方灿烂的烟花不由轻声感叹:“可惜了,全错过了……不后悔吗?不后悔吧……”
那声极轻的问答随着一声短叹随风而散。
最绚烂的烟火在高高的天上绽放,跃过最高的花灯,几乎要碰到月亮,它的火光散开,每一株火花下又重新有大片花火绽放,把天空装点的华丽又明媚。
而未来得及消散的花火,却开始逐渐褪色。
树下,“叶清澜”的身形也开始透明,他回头看着城外延绵的河道,水流缓缓,月影浅浅。
他自顾自提醒:“……梦该醒了。”
一片浅海,无边无际。
颂风和叶清澜相对而立。
前者看着地上昏倒许久的慕归寒,又看向丝毫没有影响的叶清澜觉得颇为稀奇:“你没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叶清澜道:“无情无欲亦无所求。倒是我没想到你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
这里原本不是这样一片寂静干净的浅海,在叶清澜下来前,这里是积攒了无数苦怨,被黑紫色的怨念侵染的地方,白龙祝雨的残念困于此,用来镇压无数枉死魂灵的仇怨。
直到慕归寒带着龙神余音下来,他感召,他许愿:祈求所有困顿于此的亡魂得以安息。
那一刻,焦躁、不满、愤怒、仇恨,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抚平,极致的白渲染这片海,然后那些被释放的灵魂从海面升起,消散于虚无。
唯有颂风站在海里,手里拿着一个半开的蚌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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