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愈演愈烈,甚至还传出狗官盛邛欺男霸女的话。据说有个很美的女子惨死在他府里,仅仅因为不肯从他,就被他恼羞成怒残忍杀害了。
有人听信了谣言,醉山楼不知被哪个嫉恶如仇的人砸了,百姓中斩杀狗官的呼声越来越高。
有心人看来,盛邛似乎必死无疑。
一个怀孕的女人一日从邻里街坊那里听到了此事,立刻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阿姐,你怎么来了?”张自泰听小太监说有人来找他,没想到是他的亲姐姐,盛邛的娘。
“张自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想和我解释解释吗?”张玉澜被张自泰搀扶着落座后,眉间染上怒火,厉声质问道。
张自泰叹了口气,他明明已经叫人看着她了,没想到那些闲言碎语还是进了她的耳中。
“阿姐,这事实在没办法,皇上因为这个案子勃然大怒。别说是我,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盛邛!你还怀着孕,可千万不要气着了。”张自泰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你的亲外甥日后上断头台,你让我看着他去死,我还有脸活吗?”张玉澜抹去眼里的泪水,强行镇定下来。她不由想起那日去见盛邛时他说的话,心中越发愧疚,“阿邛从小命苦,出生就是个天阉。没多久他阿爹就因为生病走了。后来你想让他和你一样入宫做……他那时才六七岁,我自然不同意……”
她侧头看向张自泰,眼神冷得似天山上化不开的冰,“是你告诉我,阿邛他这辈子因为天阉注定没了念想,倒不如入宫谋个一官半职。你说在外头别人会看不起他,在宫里有很多人和他一样,他至少不会那么难过。小时候家里穷才害你入了宫,是阿姐对不起你。但你也承诺过阿姐,一定会好好保护阿邛。”
“可你做到了吗?他之前受了那么多次伤,现在还被关进大牢。他还怎么年轻,不能去死啊。自泰你一定要救救他!算阿姐求你了。”她说着说着却捂住了肚子,动了胎气。
“阿姐你可别吓我。盛邛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我会找人想办法救他。我去给你找大夫!”张自泰不忍心看到她疼痛难忍的模样,立刻叫小太监把她扶到休息的屋子里去。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终于安顿好她。二皇子却突然出现,拦住了张自泰,“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
“殿下有何事?咱家现在没有时间招待您。”张自泰心系阿姐,根本没空搭理李时曜。
“本王突然发现你好像有件事瞒着本王。原本想来问问你,不过眼下似乎也不用问了。”李时曜瞥了眼旁边那间发出声响的屋子,笑道,“本王真没料到,你居然是盛邛的亲舅舅。”
怪不得之前张自泰在他提到盛邛的时候是那种反应。这个老狐狸,藏得真够深的,十多年愣是没让宫里人发现他和盛邛之间的关系。恐怕除了父皇,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殿下,此事对你与咱家之间又有何芥蒂?盛邛的确是咱家的亲外甥,您少了一个敌人难道不好吗?他如今身陷囹圄,咱家早就说过了,您该专心对付太子才对,他比谁都狠。”张自泰一边说一边朝小太监做了个手势,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地去叫大夫。
“你说得对,是本王小看皇兄了,这件事居然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不过,他竟敢算计到本王头上,怕是觉得太子之位坐得太稳了吧。既然盛邛是你的外甥,本王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帮他。”李时曜眼里闪过暗红的凶光,像极了草原上嗜血的狼。
“太子藏得很深,手段了得,但如果我们能找到证据,证明这是太子的谋划,那么他陷害忠良的过错就不会是小事。您在皇上心里驭下不严的过错自然就不存在了。”张自泰亲手替二皇子倒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眼里划过一丝精光。
“一箭双雕,本王喜欢。这证据一定会有的,即使没有,本王也会让它有。本王倒是好,盛大人出来时会怎么对待本王这个救命恩人?”李时曜说着露出狂放的笑容。他太想看看到软硬不吃的盛大人如何在他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了。
两人讨论后,张自泰送走了二皇子。他一下子卸力倒在椅子上,之所以站在二皇子这边,有一半原因是太子不喜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只好支持勉强能与太子一敌的李时曜。
但李时曜是什么人他心知肚明。从前他只是与二皇子合谋,二皇子赢了他能得个从龙之功,二皇子败了只要盛邛支持的是太子,他也能被保住。
可如今真实的情况却是,太子不仅对他有敌意,对盛邛更是下了死手,二皇子又知道了一切。张自泰十分清楚他刚刚的话让他和李时曜彻底绑在了一块。他没有退路可言,如果败了,他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让盛邛那孩子入宫的。”张自泰捏住拳头抵在额头上,神情落寞。他是皇上的心腹,只要对皇子夺权的事保持中立,就像林慕那样。不管是谁最后坐上那个位子,为了保住皇家名声,他这个老奴的性命至少是无忧的。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张自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雪白色的瓷瓶,瓶子早就空了,不过瓶身很特别,上面画着一朵梅花。这种花纹往往是成簇成簇画的,这个瓶子上却只有一朵,还是紫色的。任谁见了都会记很久。
“这毒是罪过。”张自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姐姐此时正扶着肚子站在门口,冷冰冰地看着他。
“阿姐,你怎么起来了?大夫怎么说,你还难受吗?”张自泰心里一慌,却故作镇定地起身去扶她。他居然不知道阿姐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我记得这个瓶子,上面的花纹很特别。我想起来了,你和我说过阿邛是天阉,身子弱,得吃这个药补补。我怕他早夭便听了你的话,每天喂给他吃。我从未怀疑过你,张自泰!”张玉澜身为一个母亲,现在还怀着另一个孩子,心思变得愈发敏感。她痛苦地盯着张自泰的眼睛,不敢置信。
“阿姐,我……”张自泰颤抖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因为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确做错了。
张玉澜刚才只是怀疑,现在却肯定了,她用尖锐的嗓音喊道,“你实话告诉我,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她听到张自泰的自言自语,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实际上盛邛并不是天阉。
那个时候,张自泰刚在皇帝面前取得一些信任,但还算不上皇帝的心腹。皇帝在一次饮酒微醺后突然感慨,如果张自泰的后代能够侍奉他的后代,像他们一样,成就一桩主仆之情延续的美谈,该有多好。
其实那不过是因为太子刚出生,皇帝高兴过头,喝醉后乱扯的,否则他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胡话来?张自泰是太监,何来的后代?皇帝醒后便不记得了。
但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张自泰突然想起自己的阿姐快要生了,一刹那,他动了本不该有的心思。
果然,阿姐生了个男孩。他特意在阿姐未醒时,叫人引走了接生婆,然后给盛邛下了毒,伪造成天阉的样子。这样狠毒的药,他给盛邛接连下了六七年,直到毒性稳定下来再不可逆转,才罢休。
“阿姐,瞧你疼得都幻听了,快去休息吧。”张自泰捏了捏拳头,装作没事地说道。
“你不肯承认是吧,张自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那是你的外甥,他那么小,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你居然给他下毒?”张玉澜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太傻了,在宫里讨生活不会比外面好,你入宫时一定是恨我的。你想报复我!怪不得你不愿意救阿邛,你本来就想让他死!”
“不是的,阿姐,我没想让他死。我一点都不恨你,入宫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贪图权势才……”张自泰张了张嘴,声音喑哑。
这件事如果深查下去,他做的一切都会暴露。当年接生婆拿钱离开,并不知道她接生出来的健康孩子竟然变成了“天阉”。张自泰想着他应该再心狠一点,直接杀了接生婆,死无对证。这样一来,哪怕阿姐怀疑,他只要咬死不承认,也能糊弄过去。
可一个因必然结下一个果。即使没了接生婆这个威胁,他早点把瓶子销毁掉,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张自泰一旦有了后悔的念头,阿姐早晚会从他口中知道真相。
他早晚会后悔的。午夜梦回时,兴许盛邛会到他梦里来向他讨债。
张自泰无力地垂下被阿姐甩开的手,嗫嚅了一会儿,是他对不起盛邛。沉默片刻,他毫无保留地把真相告诉了张玉澜。
“你说什么?”听完,张玉澜满脸震惊,拿起桌上盛满水的茶杯,用力砸向他的脑袋。
张自泰的额头直接破了一个大口子,鲜红色的血潺潺地流了出来。
陶瓷制的茶杯掉到地上,碎渣下茶水在地上漫延开来,像极了每个人错综复杂的人生。
“阿姐,别弄伤手了。”张自泰平静地迈过碎渣,轻声说道。
“你别过来。”张玉澜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躲开,还流了这么多血。惊讶之后,她莫名觉得可怕,眼前的人还是幼时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吗?或许,吃人的皇宫早已把他变成了冷血的刽子手。
“把阿姐送回去,外面不安全,让她在宅子里安心养胎。”张自泰面色慈和地对小太监吩咐道。
张玉澜死命地挣扎,却挣扎不掉。她突然觉得肚子很疼,疼到她眼前出现了盛邛的虚影,但很快虚影消失。眼前一黑,她彻底昏了过去。
如果她此时还清醒着,一定是悔恨的,后悔一直相信弟弟,也恨自己太蠢,太天真。盛邛不愿见她是对的,她从来没有做好过一个母亲,不仅是对盛邛,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没做好一个姐姐。
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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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阴狠宦官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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