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饭菜！”
善真瞪大了眼睛，在心中暗暗惊呼。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实在是舟车劳顿，热饭都少见。囊中确实羞涩，进城来只能买些包子吃。
八仙桌上摆放热气腾腾的各色佳肴，剔透的玻璃杯中已倒好酒水，水光暗浮，酒菜香气萦绕厅堂。
虽已经知道姜祈延家中富贵，仍是让善真大为惊讶。
盘中摆放的珍兽骨肉，不是常见家畜，就连用来点缀的花果也不是凡品，均需花费大价钱购入。这等稀罕物若要烹调得益，所请的师父必不是一般人。
善真垂涎欲滴，却犯起了嘀咕。
再有钱也没这般花销的。善真与秦昭说来就是两个逃难之人，无权无势，福祸只在旦夕之间。姜祈延怎需如此奉承，待客规格搞得如此之高。
姜祈延一个劲招呼，“两位快坐，别客气，也别拘束，尝尝我家厨子手艺如何？”
就连善真都能看出蹊跷来，秦昭又怎会不知。
他拿起筷子欲要吃，善真余光瞥见，暗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啪。”得一声，秦昭手中筷子掉落在地。
周围伺候的侍女忙走过来，为他更换。
善真努力给秦昭使眼色，眼角抽动。
他们动作并不小，姜祈延实在无法装作没看到，尴尬笑了两下，“姑娘怎么不吃？酒菜鲜美，样式有多，再不济也比集市上的包子强上些。”
善真冷哼一声，抱手在怀，上半身贴着椅子斜斜靠背。看似坐姿悠闲，实则暗自紧绷，“你先吃。”
姜祈延未对她的冒犯做恼，而是从善如流的夹起一小块卤肉放进嘴里。他半开玩笑道：“姑娘可需我拿银针来，挨个验过毒。”
善真哈哈一笑，“此言甚是有理，快些拿来。”
秦昭掩嘴轻咳一声，低声道：“别胡说。”
善真不吭声了，暗地却气的够呛。
秦昭道：“若是姜祈延有意害我们，早报上官府，告知秦家。人家是一番好意。”
姜祈延看出他们二人中，秦昭方是拿主意的，倒也不曾冷落了善真，“无妨。姑娘率真，倒可爱的紧。”
他悠悠一叹，“这性子倒似我妹妹。”
善真眉间一挑，知晓他将要说到关键之处了。
然而姜祈延却又偏偏闭口不言，只是留下了个话头，引善真浮想联翩。
什么这妹妹那妹妹的，善真觉得旁人与自个万分不相称，怎堪同时提起。
善真一拍桌子，大声道：“实话告诉你，我们两个已经吃包子吃了个饱，这会再好的饭菜都咽不下去。你只是白费了心思。”
自筷子掉落之后，秦昭也未再动筷，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姜祈延。
他们三个围着一张圆桌坐，绰绰有余的空间里，姜祈延独自坐在一侧，他对面则是秦昭和善真坐在一处，隐隐有种对峙之感。
旁边本站着数个侍女，以便及时加菜添酒。然而刚才一进屋时善真便已经注意到这些侍女竟然面色悲戚。不，除了屋内的侍女外，整个院落中的仆人虽衣衫整洁，却脸上都有着如出一辙的悲伤。
按理说，在讲究些的商贾之家中，都讲究些喜气，犯忌讳的东西多。这等怪异更加剧了善真欲要离开的心思。她又顾及着身上背着的人命官司，实在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姜祈延听了善真一番陈词之后，手微微一摆，侍女们轻柔俯身，悄声下去了。
姜祈延神色微滞，道：“清净了许多。既然两位也不愿意吃，那只能我一人独享了。”
他说着已经挑拣了两样菜，放进口中。然而他再吃来却仿佛这不是美味佳肴，味如嚼蜡，吃了几口之后，他脸上忽现愁苦之色，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岁一般，善真初见他时的纨绔本色都荡然无存了。
善真不由低声道：“你怎么了？”
她是个欺硬怕软的性子，见到姜祈延这样，怀疑是自己适才的急声厉色吓到了他。再心中想想，他好端端请人吃饭，并未得罪善真什么事，善真又何必半点不给他好脸色看。
姜祈延拿起杯盏，豪饮一大口，顿时醉眼迷离。
“好姑娘，你到如今还未告知我，你叫什么名字？”
善真小声说：“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善真。”
“好名字。我只知道你们这对主仆里他叫做秦昭。”姜祈延手指遥遥虚点秦昭一下，又怅然一叹，“我妹妹叫做姜祈芸，与你一般年纪。”
秦昭冷声道：“令妹如今何在？”
姜祈延霍然起身，咬牙切齿道：“她已仙去。”
善真心中讶异，只觉他的情态好生可怜，又觉一个妙龄少女逝去令人惋惜。
善真放柔声音，道：“你节哀。”
姜祈延重新拿起酒，再饮上一杯，半晌方道：“姑娘，可否让再下看看你的容貌？祈芸妹妹与你身量仿佛，我见到你时便总想起她。你围着脸颊，只露出眼睛时，很像她。”
善真已觉得他说话时情真意切，心中不由与他一道难过起来，听闻此言当然毫不捏捏，抬手就要取下脸上粗布。
秦昭一把拉住她的手，“莫慌。”
他静静审视姜祈延，道：“你并未喝醉。若有何事，应坦诚相告。”
姜祈延再次坐进四方椅中，眼神清明，道：“在下确然有一事相求。只是须见过善真样貌才行。”
“我生得甚美。”善真脱口而出。
姜祈延一愣，继而笑起来，“善真姑娘可真是有趣。”
秦昭一双眉毛微微压紧，“你可以不说话的。”
适才有些剑拔虏张的氛围霎时烟消云散。
姜祈延沉吟片刻，终于道：“我需要善真姑娘办一件事。”
“与你妹妹有关？”善真问。
“我其实与我妹妹不算相熟，她年幼时便被集市上的一卖药的吴老翁收徒带走，说是她生有道骨，学了仙法后就能长生不老。我父母皆是凡人，无半点仙缘，不愿耽搁了她，忍痛送了她。谁想到本是为求长生，我妹妹却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善真听到这里，立刻打断了他，提出自己的疑问：“照你说，你这妹妹应该很受宠爱，怎么偏偏送给这卖药的老翁带走学仙法？何不正经寻个道馆。”
善真自己想想，若是一个寻常老人提出带秦昭走，那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找不见合适的师父时，那善真自己就是最好的师父。
修仙一路，引气入体均需有人指引，凡人很难凭借自己的摸索寻到法门。再有灵气的幼童，若无人指点一二，长至少年就会泯然众人。
姜祈延道：“凡人要想摸到仙门何其困难。就说那秦远，我常听说他跟着仙门的一个弟子学了些，我还以为有多了不得，却被你给杀了。可这已经是几个郡里面独一份的了。”
善真道：“是这样吗？可秦远看上去就只会些花拳绣腿罢了。”
秦昭道：“那吴老翁有何神异之处？”
姜祈延似乎在陷入了某种回忆，道：“没见他使过仙法，只知道他活得时间特别长。他在街上卖药，不过是些治疗跌打损伤的。但据我祖父言，他年幼时那老翁就已这般大的年纪。吴老翁到底多大岁数，谁也说不清。”
善真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三分，“所以你们只是见他活得够久，便让妹妹拜他为师了。”
“没错。父母一听他如此说，皆欢天喜地，半点旁的考量都没有。”
秦昭道：“不知令尊令堂现在何处？”
姜祈延双眼通红，“俱已亡故。”
善真不知如何开口再安慰他，只得伸腿轻轻踢了秦昭一下，意思是嫌他问得太多，尽惹人家想起伤心事。
秦昭未给善真一点反应，继续道：“死于非命？”
“秦昭！”善真低低喝了一声。
姜祈延意志消沉极了，摆摆手，“无碍。这本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前月我妹妹忽然归家，我父母大是欢喜，我也欢天喜地的为她置办衣衫首饰，只盼妹妹能多在家中待着，最好再不去学那什么道法，我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住在一处。”
善真观他神色急变，这些时日来也不知心中藏着多少话要吐出来。
姜祈延道：“起初还好，妹妹便如寻常女子一般，可有一日忽然又来一年轻男子上门，名叫隋野徒，口称是祈芸的师兄。”
善真灵光一闪，“是这野兔杀了你父母和祈芸？”
善真自发为随野徒起了新名字。
姜祈延摇摇头，惨然的目光扫视善真一眼，“既是，也不是。”
秦昭道：“你妹妹也动手了？”
善真低低“啊”了一声，很是讶异。她认为天下父母子女就该相亲相爱。可若是父母不慈，子女自也不必孝敬，然而如姜祈延所说，他父母待姜祈芸尚算不错。
姜祈云又怎会插手进杀她亲生父母。
姜祈延谈话间，已喝了一杯又一杯酒水进肚。善真观他神色凄苦，忍不住多嘴道：“你要不先吃点饭菜垫垫肚子再喝，只是一味饮酒，闹得难受。”
善真也爱豪饮酒水，只是以后不能再喝。但见到姜祈延这般，善真想，若是他父母尚在，自不可能由他这般喝。
姜祈延道：“我意不再饮酒，而在浇愁。”
秦昭冷冷看他二人对话，道：“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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