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一片的雪中,卫琅靠在君逑的脖颈边,非常安静,终于不再落泪了。可连动也不动了。
君逑偏过头,换了个姿势,让卫琅靠在他的手臂上。他自上而下俯视着卫琅,得以看清他的模样。
少年面色苍白,唇也没有半点血色,只有黑发散落,有几缕发丝落到他的手上。
君逑卷住着那几缕发丝,轻轻扯了下,卫琅也没动。他躺在他的怀里,完全像丧失了生命。
如果不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能感受到他们的对话……
“为什么不向我求助呢?”君逑低头,把头靠在他的额头上,问。
他知道卫琅不会回答他,询问后叹了口气。
他轻轻揽着他,希望他有片刻的安心。
*
在离开卫琅的视线后,戚念秋不再装模作样,半靠在轿子上,暗红色的靴子踩在舒予的背上,冰冷地问舒予:“录好了吗?”
舒予把留影石呈上头顶,递给戚念秋。
戚念秋握住了那块留影石,画面呈现在轿车中。
罗盘驱动轿车,自动导航到皇宫。
路上,戚念秋握着那块留影石,描摩其中少年的眉眼。
等到了皇宫中,那画面就被悬在正中间,悬在戚念秋特意搭出的精雕玉琢的假山与池子中。
皇宫按照戚念秋的习惯,几近奢华与辉煌。
可正中央的池水清澈碧蓝,悠悠可见池底。
那画面也就静止在了这里。
戚念秋撑着下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正当她凝视时,留影石的留影却微不可见地抖动刹那。
与此同时,戚念秋莫名地感到一阵凉意。好似大风大雪从屋外刮进屋里,让屋里变冷。
以她的修为深厚,这种感觉简直荒谬。
戚念秋眯起眼,警惕地缓缓后转。
在她的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青年。
看到他的刹那,戚念秋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尽管他用面具掩去了容貌,身量也不大相同,戚念秋还是第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他有着她在很多年前所见的金色双眸,但此时他眼中的金色,像是太阳将落时沉沉的暮色,既绚烂又衰败。
再看一眼细细打量,戚念秋的目光停住了。她发现虽然对方表面上和常人别无二致,但实际上是魂灵状态。
是魂魄离体了吗?
总不可能是死亡吧。
“你——”戚念秋攥紧手,压抑着情绪,张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印象里,卫琅是不知道她是谁的。
可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她之前遇到的卫琅吗?
麒麟生而敏锐,窥探人心中的情感。如果说卫琅的情绪被压在心底深处,戚念秋只能窥见浅浅的一丝,那么江陵的情感则是死水般铺平,任人溺亡。
戚念秋在死水中咬紧牙,根本想不明白。
“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江陵漠然陈述,“他拜托我找你。”
“请不要为他伤心。”说着,江陵略感嘲讽地笑笑,“不过,你也不只在为他伤心吧……”
他望着戚念秋,断定:“你很痛苦吧?”
戚念秋盯着江陵的眼神:他望着她的眼神很薄凉,像是什么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可他身上的如山如渊的绝望。这绝望那么沉重,仿佛要把整个人压垮,又那么深刻,仿佛望不见底。
这样的情绪……
戚念秋牙齿都在颤抖,终于支撑不住,看着他,不知觉间,已经跪坐在地上。
泪水滴答,落在地上。
戚念秋接住了眼泪,不敢相信。
她哭了?
怎么可能?!
在母亲死的时候她没哭,父亲死了她更没哭!
怎么可能!
不,这不是她的情绪。
戚念秋目光凝滞,明白了是怎样一回事。
江陵轻叹气。无形的风将戚念秋的眼泪抹去。
戚念秋无言以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她听到江陵问:“如果这么痛苦的话,忘掉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戚念秋猛地抬头看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等戚念秋从惊诧与不敢相信中回神,江陵的手就已经伸出,隔着空气指向戚念秋的额头。
戚念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那段记忆从脑海中飞旋而出,浮于上空。
飞雪啊……
江陵缄默地望着那段记忆的具象化。那是一串雪花,每一片都晶莹透亮,如同白鹤振翮高飞时落下的羽毛。
戚念秋印象在被淡化,而雪花越发栩栩如生。
她抗拒地摇头,发出尖利的叫声:“不!不要!求你!不要!”
江陵的手停顿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声音却仿佛梦呓般,问:“为什么不要?”
戚念秋望着他,太哽咽,而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摇头。
江陵问:“为什么明明这么痛苦,却都不愿意忘记?”
他低声呢喃质问,目光空茫。
戚念秋眼中满是泪水,她像抓着那点仅剩的稀薄印象那样,紧抓着江陵的衣袖,说:“我不想忘记。”
不想……
江陵看着戚念秋,手猛地滑开。
戚念秋感觉到那记忆的回归,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抱歉,我不该这么做。”
戚念秋倒在地上,仰望着他,仰望着琉璃窗倒映出的七彩雪花。她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江陵俯视着她,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中的凉薄终于散去,化作了浓浓的悲哀。
【对不起。】
【你应当明白,往事不可追。】
戚念秋看到江陵的口形下一秒,他的身影也消散了。她茫然地看空荡的皇宫:“国师!国师!”
她已经知道很多传闻与故事,然而……她想国师肯定瞒了她什么。
她了解的诸多事情仿佛只是只言片语,更多的呢?
他是谁?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昔年昔日,她遇到的那个少年,能够将人世百年不休的悲雪都化作缠绵不尽的月光。可是又发生什么,让他的心中布满悲雪?
她必将,必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随着那句“往事不可追”说出口,戚念秋心中的怒火猛烈燃烧,越来越旺盛。
不做些什么,她便无法平息。
于是她推开门。
舒予迷惑地抬头,看到戚念秋神情时,想仓皇地逃跑。
但是这不可能。
戚念秋享受着这场猫鼠游戏。随后掐住舒予的脖子,看着他缓慢地倒在地上,呼吸被淹没。
*
卫琅:【没有成功吗?】
江陵:【没有。】
卫琅:【啊,我知道了。】
真想要这一切快一点结束啊……
在短暂而交谈后,卫琅睁开眼,感到一种似梦非梦的恍惚与倦怠。
不知何时,君逑已经把他背在身上,卫琅的目光穿过君逑,除了暗沉不见底的夜晚,能看到的只有茫茫一片的雪原,雪花逶迤覆盖大地,入目尽是浩荡的白色。
松松的雪花上落下行走者的脚印,脚印又被落下雪花覆盖。这样不断落下,不断覆盖,用不停止。
如此纯净,如此安宁。毫无人声。
卫琅出神片刻,挣扎了下,才问君逑:“师尊,我们是在哪里?”
君逑前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放下卫琅,只回答:“极寒之地。”
卫琅闻言不再动,而是呼了口气。与素雪同色的空气一点点上浮,化开,消失。
这时,卫琅才迟迟地闻到极淡的草药味,从君逑身上传来。自从归一宗以来,君逑一直在给卫琅调理身体,君逑用了各种各样的药。那些药材的味道难以散去,君逑又不多加处理,久而久之,终于浸染在了他的身上。
药香萦绕鼻尖,成为这冰天雪地中仅存的味道,始终没有散去。
卫琅勉力笑了笑,抱怨似的说:“师尊身上一股药味。”
君逑问:“阿琅喜欢吗?”
卫琅将头靠在君逑的肩膀上回答:“……喜欢的。”
在被药香包裹的时候,忽然觉得安心。
他趴在君逑的背上竟产生了这样的感触。
茫茫的雪也让卫琅的思绪变慢。
过了许久,他迟钝地品出了自己的想法,瞪大眼睛。
君逑回答:“阿琅喜欢就好。”
卫琅听着君逑理所当然的语气,抿唇,低头,望着这一地白色。
可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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