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的宫阙中有着望也望不到的长廊。回字形绕了多遍,弯折得像个迷宫。
谢舒茵搬到白帝城的宫廷,将这儿改造得与蔚都有几分相似的熟悉。
琴声如同溪流潺潺,从远处流淌来,宁静而自然。
这里种了大片的桃树,那边种了一丛丛的凤尾竹。八仙花蓝的白的种到一起,一团又一团,色彩明丽,从敞开的大门和窗户中可以窥见那丰腴的模样。
在这之中穿梭着的新来的侍从小心谨慎,偶尔抬头看见彼此,对望一下又很快收回,统一地为那位自远处走来的帝王让出道路。
宫阙中的势力过了一翻洗牌,人换了许多。
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旁人的暗子。
伴随着悠扬的琴声,江陵绕过回廊,看远处的粉墙黛瓦,看到按位置摆放的占风铃叮铃旋转。
他凝望空荡的回廊片刻,又往前走。
不在自己应处理的计划内的事情,江陵大部分时间都无意深究。
该露出来的马脚总会露出来。
但这琴声……
江陵蹙眉。
自从这次醒来后,江陵感到天道的力量越发强盛,不知是何原因。以往在白帝城的棺中,他虽然也每每被天道压迫到不能动弹,可却与现在截然不同。
彼时他躯体远不能容纳神魂,有离魂之症,他也放任这症状,抗拒所谓命运,天道的是在“帮助”他强行接受命运;而现在躯体的情况比之前好上几个层次,可天道仿佛不存在,无尽汪洋大海尽数灌入体内,成为塑造这躯体的一部分。
而这力量太过强大,他无法控制,时有溢出,躯体也时有虚幻,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好似是天道融入了他,而非他融入了天道。
江陵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即是天命本身。
这可能吗?
即使可能,结果也不会改变。
希望佛子清光卜算的那年到来前,他还没有被这汪洋大海冲散。
由远及近,琴声也一点点清晰起来,江陵江陵勾唇讥讽一笑,于百无聊赖间侧身,瞥见树枝从屋檐探头。
那粉白樱花缀满枝头,将绿叶遮住到几乎看不见。
已死的皇后喜爱这样的景色,丝毫不在乎这些树木的内在是所有被强行催生与控制。
本就不符合此地的水土气候,只要摘下维持的符咒,立刻就能枯萎。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江陵如此做评价,便透过樱花树隐隐绰绰的枝桠间,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坐在凉亭中。
那人姿态风流,白衣玉冠,看不清样貌,手下是一把琴。
他所听见的琴声正从他手下传来且还在继续,江陵停步思索。
从棺中被唤醒后,他不曾闭过眼。
时间对此刻的江陵非常重要,睡眠又绝非高阶修士的必需品。
他没有睡觉的念头,但听了半晌的琴声,竟凭空生出些许平和的睡意。仿佛一闭眼就能陷入久违的安眠。
这是什么人?
亦或是又是哪来的刺客?
今日层出不穷的试探的又一波?
江陵掀起嘴角,往庭院中走去,站到那位坐在凉亭里的琴师面前。
太阳在他的背后,阴影不偏不倚地落在桌上。堂而皇之,不加掩饰。
琴声停住了。
琴师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江陵却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他的影子上。
对方身上极淡的药香也传过来,像一把小钩子,引人探寻。
江陵挑挑眉,将琴师身上某些微妙的细节揽入眼底,而后看向横在两人中央的瑶琴。
那是一把桐木做成的琴,样式简单,琴身上刻着北斗七星做点缀。
琴师修长的手指离开琴弦,悬停在七星上,许久未动。
一刻后他抬眸,露出自己的面容。
风吹树动,半片花瓣从枝头飘落。
这位琴师生得是一副云烟缥缈、疏离淡漠的模样,此刻却直直地看向江陵。
那半片花瓣斜斜飘在一边,又飘到另一边,能让无聊看客去琢磨它不见踪影的轨迹。
但他不曾挪开目光,只是感到它最后寻的落脚之地是自己指尖时,指尖一转,让花瓣顺势落在手心,合上手掌,将其藏匿。
在这花落的短短片刻,江陵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恒久坚定。
那双眸子如玉石,本是冷的,却被人长握手中而染上温意,平白透露出一种不浅的执着。
江陵品出一份微妙的意味,怔一下。
他不好形容这人给他的感受,只觉得如他的琴音。可惜似有郁气。
江陵从怔愣中回神,见他没有动手,想他是否在等待时机。
但又想到他到底没有动手,江陵作为试探也作为回馈,中肯地评价:“你的琴声很好听。”
琴师有些讶异,然后笑了,他高兴得显而易见,答复:“谢谢。”
江陵不再说话。
琴师再抬眸看他,语调中似有小心翼翼:“你还想听我弹琴吗?”
尽管困意仍未散去,江陵依旧摇头。
他转身离去,未曾询问这位琴师为何在此地,更没询问他的姓名。
江陵走后,君逑握住那樱花瓣,那高兴的笑意就了无踪迹。
他将它丢在地上,同无数吹落的花瓣和些许灰尘一起。
风把它们卷成一个小漩涡,又把它们吹散。
他盯了一小会儿,手才放在琴上。
远走的江陵侧耳听了会儿琴声。
琴音欢快了些,溪流撞上石子,溅出水花无数。
但那依旧是一条蒙上阴影的河流。
反正那位琴师总不会是在高山流水觅知音。
江陵随意地想。
要做的事很多,江陵未做太多停留。
*
远在天行,楼清霄下课不久,学堂中的孩子该冲出去的已经冲出去回家了,等父母来接送的还坐在位子,慢悠悠地整理纸笔。
剩的人不少,这群学生三三两两和好朋友聚在一起。
小小少年们摇晃身子,谈天说地。既提天行不见踪影的摄政王,又提风头正盛、让人害怕的瀚海帝王。
这边说肯定是君逑做了什么事才让父母撤回先前立太子的旨意选择立容瑶为继承者,还阴谋论他近日的消失是被父母杀害。
越是怪异的事迹越惹发关注。
江陵亲手弑父杀母影响不小,将遮在各王朝脸上那些欲盖弥彰的面纱撕去部分,何况天行才发生过容止被废的事件。
这少年敞开想象,将王朝常见的血腥争斗张冠李戴,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话还没说完,就被群情激奋的朋友们给推搡着阻止了:“你别瞎讲啦!再讲我要生气了!”
天行人尊重帝王帝后,这所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学堂就是季轻羽和容亭曾经留下但中道崩殂的政策产物。
甚至上一位容止他们都保有爱戴。
在这里毫无根据地聊这些事,虽然只是当闲谈说说,却也会被阻止。
少年举起手臂立刻投降,扯东扯西又提到刚传到天行瀚海新出的十条戒令。他说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只道这皇帝多半是疯了。
其他人这会儿倒纷纷附和,学大人语,说这人脑子有问题。
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点评,说得尽是些从家人那学来的话。
楼清霄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讲,对他们讲到何时又得出何种结论毫无兴趣。
可偏带头折腾出这些问题的学生三言两语打发了身边的朋友,要来追问:“先生怎么看?”
楼清霄看向那个“少年”。
他当然认识问话的学生,对方名为周术,非常爱笑,脾气很好,人缘也好极了。在这个学堂两年之久,虽然不常来上课,但每次一来都有很多朋友围在他身边。
身为老师他并不讨厌这个学生。
可楼清霄自己在初次看到他时,就知道对方佩戴了易容法器,他的年龄远不是展现的那样。
楼清霄知道他是哪方的人,微笑回答:“这就看他最后得到的成果是什么了。”
云里雾里的答复让人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周术疑惑眨眼:“不是很懂……”
楼清霄继续微笑,不作回答。
周术看出楼清霄不想回答,做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边往外走边说:“老师课上你讲的关于灵力运转的特殊方法我不理解。”
楼清霄听着他讲瞎话,顺从地和他走出去:“你要凝神外视……”
到了僻静之处,缚灵绳缠上手腕,楼清霄才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问:“你要干什么?”
缚灵绳是个方便的好物件,拿出来阴人两下也不错。任何法器有等级之分,而用在楼清霄手上的缚灵绳显然是最高级。
楼清霄“毫无反手之力”般被套上,他感觉到的威胁还不仅限于此,扫过几个死角,又眯眼望向这位展露出和平日不符的样貌的学生。
周术有意放任他的打量一会儿,道:“我想要和你做个交易。”
楼清霄问:“交易,我凭什么要和你们做交易?”
周术答:“就凭你在教导的学生。”
楼清霄没有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怀疑地问:“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在乎他们吗?”
“你没有选择。苍生。你不会想赌的。”周术沉着声音,眼神远不是这个年龄所能拥有的平静从容与胜券在握。他笃定楼清霄不会做不明智的事。
埋伏十五名的修士展露身形,而他好整以暇地等待楼清霄踏上飞剑。
“好吧。”楼清霄表示屈服,实际上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几分笑意地跟上周术。
飞剑自地面浮起,御空而行,从天行到瀚海骤然停下,横亘了近一个王朝。
只有当修士在高空鸟瞰那座众所周知的城池,才发现它不带瑕疵的精美。
可惜旁边有数把飞剑停留,对准白帝城,莫名呈现剑拔弩张的态势。
这一切的一起的源于江陵的禁空令。
飞剑缓缓落下,被周术收起。
楼清霄跟在周术后面,步入白帝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便露出货真价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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