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蔡阳漫就醒了。他昏睡的时间不长……本也就是，简单的体力耗尽罢了，又没什么伤在身，一两个时辰的睡眠，足以恢复气力。
醒来时猛然坐起。花费那么一两秒钟，来意识到现状——发现自己躺在驻地的房间中，蔡阳漫松了口气。
“嘭”。
很轻的声响，随之亮起的是灯光。一道很熟悉的声音传来：“醒了？”
“……师兄？”
蔡阳漫才发觉房中并非只有自己一人；这本来不让他很惊讶，可这个人是崔玄麒，的确让他很惊讶：“……师兄不是在筹备比赛么？”
“在哪里都一样，顺带照看你一下无妨。”
崔玄麒说着，“咔”地一声，把阵盘重新组好，收起。起身走来：“感觉如何？”
“我……一切都好。”
蔡阳漫有点不好意思：“……师兄不用照看我的，我只是脱力而已。”
崔玄麒叹气：“莽撞灵化，脱力也是该的。”
他说的，正是蔡阳漫水遁之事。其实说到遁术，粗浅的遁术不算太难；难的是将自身元素化，完全的元素化被称作“灵化”，距离神通仅有一步之遥。
蔡阳漫今日所用的水遁术，基本就属于“灵化”的范畴了。如此脱力也是理所应当，元婴期便能灵化者本就寥寥无几。
乃至出窍期的崔玄麒尚且无法灵化……如今看着师弟的眼神，多少有些复杂。不仅仅有对自己看大的孩子的骄傲，更有一些……
很浅淡，很微妙的酸涩，蕴藏其中。
“……师兄？”
一盏灯光些许昏暗，在崔玄麒的身上割裂出光影。他久久不语，蔡阳漫不由疑惑。却见自家师兄站在那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阳漫。”他说：“你我师兄弟，不讲那些虚的。我就直问你吧。”
“……是。师兄请问？”
“我问你——”
崔玄麒顿了顿，道：“……你，是心悦昭昭吗？”
“……”
昏黄灯光下，蔡阳漫的眼神猛地闪烁，随后耳尖悄悄泛起红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旁的被角，将唇也羞怯地抿起，好半晌没有说话。
可这样的表现，已是最好的回答。
崔玄麒猛地抿紧了唇。他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太了解蔡阳漫了。这是他捡到、看大的孩子，他是多么的了解他的脾性，以至于早早就有了预感。
今日所见，少男从擂台离开，却什么旁的也不看，眼里只有她一人的模样……不过是佐证了这个预感罢了。乃至方才那一句询问——
崔玄麒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问出一句自己知道答案的话。
……还是说，他在期待着，一个不同的答案吗？
心里乱糟糟的，酸且带着苦。舌根里也泛出苦味来，崔玄麒低下头，忽地听到师弟轻声问：
“……师兄，也心悦昭昭吗？”
“？！”
崔玄麒猛地后退，下意识便要反驳：“怎么可能？！我——”
话到嘴边，却是卡住：“我——”
【你心悦她吗？】
与此同时，在脑海中闪回的，却是无数个画面。有童年时的她，头顶两个小碗，小鹿一样的杏眼眨呀眨；有稚嫩少女时的她，因为跟一群直男解释不通生理期，哇哇叫着要拿枕头来砸他。
有豁牙时候的她，蹦着要把牙扔到房顶上去；有搂着他脖子的她，大喊“麒麒冲呀”——
有依恋抱着他的她，咕哝着“最喜欢麒麒”；有长大了的她，安然地在他身侧熟睡，迷迷糊糊醒来，依赖地叫一声：
“麒麒……”
心脏剧烈地跳了半拍。崔玄麒难以置信地抓住心口的衣襟，急促地呼吸起来。
“我……我……”
慢慢地，脑海里只余那双漂亮的、带笑的杏眼，和虚幻、却甜美的一声“麒麒”。恍然想来，其实除了她，没人叫他“麒麒”，唯有她要这么叫，很霸道的，又很甜地，把尾音抬上去，像一只喵喵叫着索求蜂蜜小鱼干的小猫。
【麒麒～】
少男攥住衣襟，狼狈地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我……怎么会……”
他喃喃：“……我怎么会……喜欢她……？”
多尴尬，多狼狈。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呀……！是她的麒麒师侄，明明应该像兄长一样，是最值得她信赖的，他也一直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可是……
心中一时多么混乱，萌发的感情和道德感在打架。蔡阳漫却好像并不意外——他早过了这个内心打架的时期，竟很同情地轻叹一声。
“没事的，师兄，”他说，几乎有点理所当然了：“不喜欢昭昭，才是一件怪事吧。”
崔玄麒：“……”
……这话倒确实很有道理。
他乱糟糟的脑袋一下止住了，转而很复杂地看向师弟。待看清他那理解、宽容的眼神时，又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真是的。”他嘟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呃……”
蔡阳漫感到有些局促。虽说他和崔玄麒毫无疑问关系极好，但长辈问及感情问题还是叫人有些不知所措……“也……也就这两年。”
大约是出于不自在，他立刻反问：“师兄呢？”
崔玄麒用一种很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蔡阳漫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很不好意思地笑，过了会儿说：
“……其实，我很羡慕师兄的。”
尽管陆昭昭和竹峰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并无亲近疏远之分，可蔡阳漫其实是很羡慕崔玄麒的。比起崔玄麒，蔡阳漫其实更像温影承一些，不是那么擅长言辞，更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不似崔玄麒，活泼开朗，更是会逗人开心。从前陆昭昭生气难过，总是崔玄麒能想到法子，一下哄得她破涕为笑，快活地跟着他跑来跑去，变成崔玄麒的小跟屁虫。
蔡阳漫羡慕他。这羡慕从前不明显，因为陆昭昭也是很爱他的，总嚷嚷着要他给编小辫儿；可当胸膛里萌发的情感一点点酝酿成另一种滋味，这份艳羡，也不由得滋生。
【我……也很想像师兄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哄她开心。】
小姑娘开心的时候，眼睛总会亮亮地注视着那个说出趣事的人，专注得好像望着一颗星星。她会自然地、生动地笑起来，像一朵花儿自然地、生动地舒展花瓣，生命力从她扬起的唇角绽放到眉梢，带得周遭的空气也愉快起来。
总是很有感染力，是带着法术的，能够给人以幸福的笑容。
属于她的“幸福仙法”。
而当陆昭昭朝着崔玄麒这样笑起来，蔡阳漫就会觉得艳羡。当她亮亮的目光落到崔玄麒的身上，蔡阳漫多想以身代之。
希望她能够看着自己。
“……？”
蔡阳漫的艳羡发自真心，可崔玄麒听了这话，却是满心的诧异：“你羡慕我……？该是我羡慕你才对吧！！”
虽然刚刚才领悟了那份心意，酸溜溜的心情却未褪去，令他不由得酸道：
“明明你比我年轻，又比我漂亮——”
蔡阳漫：“……”
崔玄麒：“……”
蔡阳漫：“……噗。”
崔玄麒：“……哼哼！”
他俩顿了顿，都相视一笑。连崔玄麒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道：“真是的……真是的……！！”
瞧瞧他说得这是些什么话！妒忌小师弟比他年轻貌美，更能得少女欢心么……？虽说这担忧也有出处，可着实是……
蔡阳漫忍俊不禁：“……师兄风华正茂呢。”
数百岁的出窍期，的确是风华正茂，年少有为。况且……“昭昭她，也素来不在意这些的。”
年纪，长相，从不是陆昭昭决定如何对待一个人的重要因素。她……她是个很好的，可以看到人内心的姑娘；或许也是因此，当待在她的身边，总是能感到一种连灵魂也可以放松下来的从容。
那是一种笃定。笃定最本真的自我，可以被她温柔地接纳。
“这我当然知道——”崔玄麒道，语气温柔下来：“……她就是那样的姑娘。”
可正因她是最好、最好的姑娘，他内心深处会诞生“无法与她相配”的担忧，也变得理所应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崔玄麒如今才体会。但怎么说呢？当与师弟说开了这一切，明悟了自己的心思，那份忐忑却反而逐渐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羞窘和不知所措。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崔玄麒抓抓头发：“追求她吗？”
“呃……”
蔡阳漫迟疑了一下：“……会被秦师叔祖打死吧？”
师兄弟面面相觑，又忍俊不禁起来。崔玄麒起身，敲了敲师弟的脑壳儿，释然道：
“那就顺其自然吧。”
陆昭昭本就答应了秦令雪元婴期之前不谈恋爱，她本人又实在是个有点情爱迟钝的性子，急也急不来。且崔玄麒虽对男女情爱不甚了解，却也知道感情是该自然萌发，绝不能强求的。
他已经很幸福，从来不贪心。虽说也渴望得到她的垂怜与回应……
崔玄麒深呼吸：“呼……总之，你没事就好。那我也要回去好好准备了——”
光让蔡阳漫耍帅怎么行？！他也得努努力，展现出最好、最帅气的自己……
来吸引她驻足啊。
-
陆昭昭完全不知道隔壁又有亲友失足坠入爱河。她其实不怎么爱看人际面板，就算打开，对于那满目飘红的粉花，也已经完全麻木了。
反而偶尔看到几个空空的粉花才会意外呢……
只黏黏糊糊缠着秦令雪说了好多话，又以亲亲表达她对于那一储物袋礼物的感谢——反倒把秦令雪搞得很不好意思。然而他越是不好意思，陆昭昭就越想欺负他……抱歉，但是……会害羞的大螃蟹耶，超稀有限定SSR！！
她本就是有些坏心眼的，奈何粉花遍地不好随便撩拨。可在秦令雪身上，她完全没有任何担忧，伸出小昭魔爪——
“陆昭昭——”
“呜哇呜哇……”
闹腾好一阵子才休息。结果就是理所应当的次日起晚了。耷拉着脑袋被孟锦迎数落，嘴里呜呜噎噎：
“下次不了嘛……”
陆昭昭当然不会告诉朋友们，她昨晚和秦令雪挤一起睡了……男女有别嘛，哪怕她和秦令雪本身都不觉得有什么，也知道这样在他人看来是不好的。其实从前陆昭昭也不乐意和他挤，只是……只是那个风雪交加的幻境后，她就有些患得患失，对于秦令雪的黏糊，也愿意给予回应。
……或许是因为，她已品尝过失去他的滋味，就此生再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但是这些，自然是不能够告诉亲友们的。他们本就担心她不懂男女大防……知道了还得了？！是以陆昭昭昨天告诉孟锦迎的是：
“师父不知跑哪里，我晚上要和他谈谈……还不知道要多晚，你们就不用等我了，我自己睡就行。”
师徒谈心，孟锦迎就没多说什么。反倒陆昭昭心里总有点欺骗朋友的愧疚，被小孟妈妈戳脑门儿也乖乖的，只可怜巴巴抬一双小狗眼看她。
孟锦迎就数落不下去了，红着脸别过头：“……反正休息不好的又不是我！”
却又说：“……睡好了没？要不要再补觉？”
“不用啦——今晚早点睡就好！”陆昭昭快乐道：“不过今天要去哪里呢？”
但这其实也不是一个问题，陆昭昭总是很容易就找到事情做的。她去探望了蔡阳漫……也不能说探望，对方早就休整好了，和登门拜访的惠车真人相谈甚欢，陆昭昭就没打扰。
安济会那边也没有需要她主持的事。思及玉怜香先前提到的天涯商会拍卖会，不禁有些感兴趣。便叫上玉怜香，打算去看一看，能不能拍到什么需要的宝贝，最好再挑选一件给腾简的回礼——
他总是尽心帮她，她该有所回报的。
也可以看看给朋友们的礼物，自己缺的东西……这么说来，是很久没去天涯阁看看了，和魔修诈骗犯不同，那里是真有可能淘到她所需要的、伏惟尚飨小红瓶的……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去，没到一刻钟就灰溜溜回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陆昭昭瞳孔地震：“怎么……为什么……谁把我的消息传出去的？！！”
一踏出驻地，简直吓一跳！周围真是蹲守了不少人……没有把天衍宗驻地围得水泄不通，但也相距不远了！一见有人出来，立马就要围上来，狂热的神色令人退避三舍。
陆昭昭一开始根本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听有人嚷嚷“美人”什么的。还当昨天蔡阳漫的美貌流传出去，追求者蜂拥而至……待她意识到那些人的目的是她时，才很迟钝地发出一声：
“……哎？”
好在玉怜香反应超快，扇子一翻，便施术将几人遮蔽起来。先把陆昭昭送回驻地，又打听一番，很快回来：
“有人把天下第一美人在此的消息流出去了。”
才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好事者在此蹲点……也就是秦令雪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再去黑市转转，还拽走了司空琢……大约走得太快没注意这些人，否则得知这群人给他徒弟添堵，早就拔剑先砍再说！
陆昭昭很愁：“怎么这样！”
她真是有点烦了……素来自得的美貌，竟成了一件麻烦事。连自由行走在外的资格都没有，总要遮遮掩掩。固然是为了减少麻烦的无奈之举，总也让人很憋闷……但凡外出，不是要戴帷帽，就是要贴符咒、用幻术，可难道生得貌美，便是她的错了么！
本来开开心心想着要去拍卖会的，这可怎么办呢？自然，她还是能用幻术之类，偷溜出去……可总是如此，总是如此，即使是脾气很好的陆昭昭，也会觉得憋闷的！
“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偷！”她丧气道：“生得漂亮又不是我的错……我也想有实力保护自己，可是我又不能一夜之间变成渡劫期！”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修行了——在十影镇之灾后，休养好身体就马不停蹄地修炼，几乎没有一刻松懈过。如此加上顿悟，才能有近期突破金丹期的希望；可修行又不像做梦，可以“嗖”地一下，就变成大修士！
可难道在修炼成大能之前，她就要一直这样过着遮头掩面的生活，逃避着好事的人群么？
想想那个未来，陆昭昭就觉得暗无天日。她趴在桌上，好久不吭声。孟锦迎咬着唇摸摸她的头，韩继沉思了半晌，抽出乾坤棍打算出门。
“你干嘛去？”
“吵吵嚷嚷围在宗门驻地外烦死人了，我去把他们都赶走！”
孟锦迎想了想，居然难得意见统一，打算跟他一块儿去。陆昭昭抬起头，把他俩叫住，亭曈歪了歪头：
“要把那些人打发走吗？”
陆昭昭叹气：“打发走这些人，总还有别的人的。”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来得麻烦许多……让陆昭昭担忧的并非眼前境况，而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委屈……总要想个办法的。
玉怜香合上折扇，把扇子抵在下巴处沉思了片刻，忽地道：
“阿离若是不想戴帷帽，就不戴了。”
陆昭昭抬头看他，逍遥公子仿佛已完全了解她的心思，微微一笑。
“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他说：“可否请阿离姑娘，给在下一个，担当护花使者的机会呢？”
陆昭昭看着他，扑哧一笑。他的心意，她当然明白。有逍遥公子做护花使者，她的确可以全无后顾之忧。
可她还是想要找到一个办法，她自己的办法，去解决这件事情……
“吸……呼……”
深呼吸一口气，陆昭昭道：
“我……有个想法，想试试看……可以吗？”
亲友坠入爱河，小昭熟视无睹（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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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502.艳羡 她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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