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老丘又来了。
瞧见他,肆景心感不妙。
这蚓妖莫不是又来替褚洛白逮她来了?
好在这回他不是单枪匹马,蛇虫鼠蚁都来了。
散妖们没去大堂,而是一窝蜂地挤在了肆景的房内。
本就不大的空间,一下又塞了三个人,显得愈发逼仄。
他们围坐在桌边,一个个向她道明了来意。
巳蛇取出一油纸包:“这是我备的苜蓿糖。”
“这是我准备的米酒。”子鼠吭哧吭哧从小布袋里搬出好几坛酒,挑了坛最大的,放在桌上:“这坛,归你!”
这酒来得正好!
肆景迫不及待地掀开封口布,深深一嗅,顿感心旷神怡。
都说一醉解千愁,这米酒肯定比秋千管用!
今夜,她就要喝它个天昏地暗!
她吩咐小银去取几个陶碟来,随后警惕地睨向老丘:“你呢,你来作甚?又来替那神仙当说客?”
恰此时,小银捧着碗回来,精准捕捉到“神仙”二字,瞬时如临大敌,把耳朵竖了起来。
老丘瞥了小银一眼:“我就是来坐坐。”
闻言,肆景放心了,立刻眉开眼笑地同大伙儿分起酒来。
不得不说,酒真是个好东西,几碗下肚,确实畅快了不少。
子鼠酿的酒与厄元一样,还是那么好喝!
“痛快!哈哈!”肆景抹了抹嘴角,双颊飞上两团红云:“高兴!我此刻真是快活极了!”
老丘撩起眼皮看她:“心情好了,不烦了?”
肆景用力点头:“好了!不烦了!”说着又给自己满了一碗。
“那就好,”老丘拐杖轻轻点地,“那就随我走一趟吧。”
哐当!
肆景手里的酒碗重重落在桌上:“不是说,就是来坐坐吗?”
老丘面不改色:“只准你诓我,不准我骗你?”
肆景瞬间炸毛:“我不去!”
“你得去。”
肆景索性不再看他,直接抱起酒坛,埋头猛灌起来,用行动表示反抗。
老丘把她的头从酒坛里拔了出来,拔高了音量:“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不去!就不去!”肆景酒劲上头,蛮横道:“怎么,你还能打我不成?你打得我过吗?”
老丘毫不退让:“你打我一个试试?”
嘿,这个蚓妖真是胆子肥了,竟敢挑衅她!
他是仗着自己年纪大,看扁她下不去手吗?
他错了,他们魔才不管尊老那一套!
戾气直冲头顶!
肆景掌心腾起魔焰,可那火苗仅跳跃了一瞬,便蔫儿了。
是啊,他们魔不管尊老那一套。
可如今,她还能算是个魔吗?
盯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肆景茫然一瞬,随即赌气般的又抱起酒坛,灌得更凶了。
散妖互换了下眼神,决定再加把力。
“妹妹,”巳蛇柔声劝道,“你就随老丘去吧,误会解开了就好了。”
“我同他,没有误会。”酒坛中响起肆景闷闷的回应。
“都说是误会了,”子鼠接过话茬,“若是意识到错怪了对方,那就不叫‘误会’了。”
肆景抬起头,品了品这话:“你说的不错,但我啊…”
她打了个酒嗝,扬起下巴:“就、是、不、去!”
嘭——!
老丘手中的拐杖猛地顿地,巨大的声响,惊得众人皆是一震。
他不由分说,一把拽起肆景:“不想去,也得去!”
小银见状,猛地起身扑过来,护在肆景身前:“你这老家伙是耳背吗?我主人都说不去了!”
“我还没教训你呢,你倒先出声了!我看你就是欠管教!”老丘一把揪起小银的耳朵:“大人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放手!”小银涨红了脸蛋,尖声挣扎:“我早已成年,休要把我同你养的那些混为一谈!”
“还敢顶嘴?!”老丘抡起拐杖,朝小银臀腿抽去。
小银又羞又怒,偏耳朵被揪着挣脱不开,只能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徒劳扑腾,狼狈不堪。
轻松制服了小银,老丘再度看向肆景:“直接跟我走,还是跟他一样被我教训顿后再走,你选一个。”
肆景看了看羞愤欲绝的小银,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老丘,忽地咧嘴一笑。
“我呀…”她拖长了调子,带着醉醺醺的得意,“都、不、选!”
话音未落,她,连同桌上那半坛子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妖面面相觑。
这魔女,怎不按常理出牌呢?!
-
冷月孤悬,山崖之巅,罡风如刀。
真没想到,三界之大,她能去的地方竟寥寥可数。几经徘徊,竟然来到这里,来到了褚洛白带她看风景的山顶。
肆景抱着仅剩的半坛酒,坐在崖边,任狂风撕扯着她的长发和衣袍。
酒意未散,心头却一片冰凉。
这个庸元,她真是讨厌极了!
倏地,身后传来细微声响。
她没有回头,因那熟悉的气息已随晚风先行送至,她知道是谁来了。
“你倒是会找。”她语气淡漠,带着未尽的醉意。
“我并未找,”褚洛白缓步走到她身侧,“你带着锁位仪。”
是她大意了,竟把那玩意儿给忘了。
肆景嗤笑一声,起身欲走。
身子刚动,猝不及防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稍一用力,竟将她整个人垂直提溜了起来。
双脚骤然悬空,肆景又惊又怒,酒坛差点脱手:“褚洛白!你干什么!”
“你不喜定身术,我只能出此下策,暂且将你固定于此了。”褚洛白平视着她,语气透着无奈。
肆景试图移身,奈何双手抱着酒坛,撒不开手,只好瞪着对方,恶狠狠道:“有话快说,说完就赶紧放了我!”
“引劫一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肆景别开脸:“你管我。”
“玉折渊给你下引劫,是为了…”
“能不能挑些我不知道的讲?”肆景不耐烦地打断:“我服下引劫,能加速神识复苏,你将计就计,盼着你的阿景早日归位。这些,我都知道了。”
“我确有此念,可我…”
可我不愿你消失。
褚洛白垂眸,隐去了翻涌的情绪,改口道:“你后来服用的药中,并无引劫。”
肆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你运气当真不错!即便未折辱你那高贵的神格,这药还是起到了你梦寐以求的作用。”
褚洛白霍然抬眼:“你是说…”
肆景敛起了笑意:“眼下我只能告诉你,你的阿景当年自戕,并非是因为恨你。”
褚洛白闻言,身子微微一颤。
压在心头的巨石在这一刻终于有所松动,一束微弱的光芒透入,从眸中溢出,将他清冷的面庞都映亮了几分。
可这光芒却刺痛了肆景。
“上神对这结果可还满意?”她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满意了,能放我走了吗?”
褚洛白沉下喜悦,将她轻轻放下,可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腕,生怕一松手她便会离开。
“我知你受神识侵扰,心绪难平,一时无法适应。”他深深望着她,柔声道:“若心中憋闷,大可拿我出气。”
呵,这神仙又在这儿虚情假意上了。
他是知道她杀了不了他,也打不过他,才这么说的吧。
肆景冷笑:“好啊,那上神倒是给个建议,我该怎么拿你出气?”
褚洛白沉思片刻,摊开手掌,清光流转间,一支玉簪凭空出现。
他将簪子递给她:“你可以刺我几下。”
这簪子…
怎瞧着有点儿眼熟呢?
肆景放下酒坛,拿起簪子,仔细一看。
正是他们初识时,她用来刺他的那根!
他竟一直收着它?
为何收着?也是…因为阿景吗?
想什么呢!当然是因为阿景!
自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若肆景与阿景只能二选一,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即便那代价,是抹杀她的存在!
不甘与愤怒涌上心头,幽暗的魔焰自肆景周身燃起。
她握紧簪子,将所有愤恨尽数倾注其中,手腕猛地发力,朝褚洛白心口刺去——
然而,没有皮开肉绽的闷响,没有喷涌而出的血液。
簪尖在距他不足半寸的地方,生生停滞。
他胸前的衣袍,依旧素白如初。
她刺不下去。
即便指节用力到泛白,她也无法再推进分毫。
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肆景低低地笑了起来:“如你所见,我已经不像魔了。恭喜你,马上就能得偿所愿了。”
她的笑声空洞刺骨,褚洛白只觉那悬停的玉簪,已然刺在了他的心上。
他握住她颤抖着手:“你就那么想当魔吗?”
这个问题何其荒唐!
事到如今,为魔为神,是她能够选择的吗?!
是他的阿景自作主张,把神识塞进了她脑中。
是他紧随其后,将她拽离了厄元。
他竟还反过头来问她是否想当魔?
当真是虚伪至极!
肆景甩开他的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襟,用力之猛,拉得他不得不弯下腰。
“我只想做我自己!”她冲他嚷道。
褚洛白的领口在拉扯间微微松动,一道暗红色的痕印赫然撞入肆景的眼帘。
是那晚她留下的,独属于她的痕迹。
他竟未用神力抹去,任由这龌龊的印记,留在了他那高贵的神躯之上?
满腔的怒火一滞。
攥着他衣襟的手,仿佛有自己有意识般,抚上了那道齿痕。
“看来,这个印记,还挺合上神心意的?”她抬眸,望入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褚洛白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慌乱,他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她牢牢按住了肩膀。
温热的气息混着酒味,拂过他的耳根与脖颈,染上一层薄红。
肆景将他的窘迫尽收眼底,心中漾起恶劣的快意。
“上神何必害羞?”她将下巴搁在他颈窝处,用脸颊蹭着他的颈侧:“其实那晚…小魔我,也甚是享受。”
褚洛白心神剧震,眸色转深,就在他抬手,想拥住她时,她却突然松开了他。
方才的柔情顷刻退散,她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看着对方怅然若失的神情,肆景唇角一弯:“只可惜啊,随着神识一日日复苏,我如今见你,只觉无比厌烦。而这厌烦…”
她顿了顿,欣赏着他眼中碎裂的光芒,慢条斯理地补全:“或许,亦是来自于你的阿景呢。”
语毕,她不再多看他一眼,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徒留他一人,承受着狂风的撕扯。
绝情的话语虽能诛心,但听多了,也就不具备最初的杀伤力了。
至少,即便厌烦他,她也不忍伤他。
他俯身,端起她留下的酒坛,闻了闻。
方才她靠在他颈间时,他闻到的,便是这个味道。
喉结滚动,薄唇贴上坛口。
饮酒伤身?
既然注定要伤,那便痛快伤一次,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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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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