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算是炸了锅了，宿家最不被看好的嫡次子宿曜一下令仙门百家都震了三震，那些寻常弟子更是对“问道三天三夜”咋舌惊叹。
薛珩对这也般发展也并不算震惊。
自古以来成神皆为无情道，虽然宿曜嘻嘻哈哈每天一副傻大乐的样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上古无情道，修的就是太上忘情，或许这个少年表面如此，但实际浅情淡薄也未尝不知。
但她可能真的高估宿曜了。
这乐天派小子只当自己穿书来当主角了，当他了解了何为无情道后，自然而然就觉得自己想通了关窍：那是因为他对这里没有最真切的归属感，大爱又何尝不算一种无情呢？
两个人想的可谓是七嘴八舌八仙过海，但外界已然惊起轩然大波。
宿曜这两个字至此可算是钉在了每个人嘴边，真正的风口浪尖也不过如此。
但不管怎样，拜师大典就在明日举行，正是春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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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宿曜走到竹林里，一路上，鼻息间全是清浅的竹子香甜的气息，把他有些焦乱的心都抚平不少。
走近熟悉的石桌前，少女正安静地斟茶。
宿曜微微挑眉，撩开衣袍坐下，支着下颌莞尔道：“看来我今日表现不错，第一次在师姐这里讨到了一口茶吃。”
薛珩目不斜视把自己的那盏拿走，轻轻吹了吹，微抿了一口。
宿曜就静静地等着。
“不错。”薛珩缓缓放下茶盏，一开口却不是之前清冽的嗓音，十分沙哑几乎难以听清。
宿曜立刻皱起眉头，“你嗓子怎么了。”
薛珩微微摇头，“伸手。”
宿曜立刻将右手伸过去。少女指尖冰凉，游走在他的腕间，银芒消散，薛珩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想起了。
这声音不似方才的沙哑，就跟之前没两样。薛珩才继续道：“是之前帮你淬体的反噬，也没什么大事。”薛珩垂了垂眼。
那其实是强行召出酌星而被天道反噬了，不过她并不想告知宿曜。反正同样都能得到垂怜和他的自责，效果没差，但天道之子不配得到真相。
“对不起，让师姐被我连累了。”宿曜果然神情有些自责。
她垂眸，作为一个对她有用的人，宿曜现在算是勉强及格。
她发现，无论有多懒散和漫不经心，一到正事上，宿曜的背脊好似永远都挺得如松柏般笔直。
薛珩能看见的比普通人要多，她就有一双可比拟天道的眼睛，在她眼里，宿曜抬眼低眉时，祥瑞之气都会如流萤般绕指蹁跹。
张扬肆意，正直无暇，是非分明，衔草结环。
薛珩也有些迷茫了。
世界上当真会有这般人吗？
眼皮好似重若千钧，薛珩疲惫地睁开眼，轻声道：“将酌星剑拿出来吧。”
“好。”宿曜低头解开剑扣，将剑放在石桌上。
少女的手指划过剑身的布帛，恍然想到了那日酌星剑断的情形，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酌星剑断后，她握着断剑，用最后一点力量重塑了它。
剑尖尾柄重铸，它还唤酌星。
剑身那截无头无尾，薛珩徒手刻了两个字，阿仇。
至此，阿仇剑成。
阿仇她一直在用，却没想到有一天酌星会离开她。又或许酌星本就要配至纯无暇之人，经历过这么多事以后，她早已不配。
“此剑名唤酌星，是我……一旧友的遗物，不过这柄剑之前断裂过，”薛珩震开布帛，手指点在剑身中间金银交错的刻痕上，“它现在依旧锋利，也不会再断裂，你可以……给它重铸一个名字。”
酌星本是名满天下，最后剑却跟着她臭名昭著，而她也消失匿迹，现在想来无端有些可笑。
周遭静谧。
“不必，就叫酌星便是。”宿曜深深看了眼薛珩，而后眼尾微垂，一副懒散样子：“剑的原主人应该很喜欢它的，我也不想改变什么，大不了以后我不在外喊出来，我就叫它——神剑！”
薛珩睫羽微颤，下意识反驳道：“神字不可乱用。”
“那就叫仙剑！就叫宇宙无敌帅剑！天下第一帅剑！”
“噗嗤。”
宿曜有些错愕的抬眼，就见月光下，清秀“的少女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银色光辉，一向如深谭清浅冷淡的眸子里也漫出了消融冰山的春水。
少女用手抵了抵唇，勉强止住笑意故作沉吟道：“我觉得最后一个就甚好。”
天下第一帅剑。
她也觉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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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宿曜觉得这一整天被便宜爹质问试探的不耐全都没有了。
他本来是想把这事告诉师姐的，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师姐笑得这么开心。那就先算了吧。虽然师姐看着非常厉害，而且肯定也活了很久，但人嘛，总有些时候需要放松放松的。
少年想到那双眼睛，被她弯成了月牙儿，眸光像春溪破冰，清凌凌的漾着笑意。
“天下第一帅剑，那我们就一起，让师姐每天都开开心心！”
剑身好似震鸣了一下应和，少年的身影在月光下都晃出了轻快的韵律，所过之处连竹影都好似更加生机勃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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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珩让宿曜离开后，才慢慢遣散周身难得的笑意。她在林中枯坐了一会儿，就在一只黄尾小雀鸟儿正欲落在她肩上时，她动了动身子，鸟儿受惊离开了她。
薛珩轻轻将盏里冷掉的茶水泼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这副身子太过虚弱承受不住她的魂魄，薛珩难得觉得真的有些累了。
也许是难得想到了酌星的旧事，她有些放空。
恍惚间，她好像置身闹市。商贩的吆喝声散去，天上的星子嵌在夜里，闪过细碎的光，打更人慢悠悠地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无意识地蹙眉，抬手搭在眼上。
……
雪里。
向上是未走完的九千阶，向下是凋落殆尽的梅，鸟禽清啼销声匿迹，只有落雪覆在翠竹之上，安静得有些沉寂。
薛珩浅淡的有些孤寂，她波澜不惊地扫过漫天飞雪，抬脚继续孤身一人往前走。
然而在这片虚无的记忆或是幻梦中，拾级而上的身影只剩她一个了。
薛珩眸色深沉到像一泼化不开的浓墨，烟雪袍上用银线勾勒出的鹤纹暗光流转，在风雪中栩栩如生。
耳边依旧是风雪呜咽，可恍然间，整个青州都是万里白茫，大雪纷飞似刀刃划过，青天白日里的风雪声都像万鬼呻吟。
不知多久以后，雪飘到了一片无边的地域。
远处隐约两个人影，低矮身躯的那个人衣衫褴褛神情癫狂。他苍老的脸上布满血污，一身傲骨生生被折断，用断剑支撑着畸形的身躯。
老人眼神混浊，嘴角溢出的血迹不断滴落在冷白的雪上，烫化出数十个赤红嶙峋的血坑。
他却笑了，肮脏的脸上神情讥讽:“薛还庭，你知道我最厌恶你什么吗？”
“是你那副虚伪至极的样子，你这个人看似温悯众生，实则——”他重重咳出几口污血。
“……你会不得善终。”
“你就是个祸害，这百年你骗了多少人，可你骗不过我。你不配坐在高台上受众生供奉，迟早会粉身碎骨的……”那声音癫狂诡谲恍若渗着粘稠的血滴。
“我，就在下面等着你。”
犹如地下索命的恶鬼。
腐朽的世道和这污秽的雪，一同埋了他那身忠骨。他癫狂的大笑，眼底猩红含着悲苦的泪，就这么看着面前的人。
薛珩淡淡抬眼，不甚在意地轻笑。
她拢着三千风雪，衣衫轻薄。
回风流雪，霎那间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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