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是下工后整理房间的时候才注意到床榻上多了一只鞋子。
不用想,必然是那位孟道长的。
样式和材质都极为普通的布鞋,鞋头处绣了一个……虎头?
顾延职业病犯了,忍不住开始分析。
仔细一看,这鞋怎么又新又旧的。
旧,在于这鞋子破损处多得离谱,若不是靠术法维持,怕是会因为年岁过久瞬间溃散成灰。
新,便是在于这些破损处层层叠加无数补丁术法,尤其是鞋底加了许多防御诀上去。
一眼可知鞋子主人必然极为珍视它。
他正钻研,耳边就传来一句调侃: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又是哪位女客送了礼来呀?”
戏谑的男声在顾延身后响起,他手一抖,慌神中鞋子被抛了出去。
说话人比他动作快一步,接住了鞋:
“让小爷瞧瞧是什么贵物……我去,这鞋子未免也破得太别致了点吧?”
顾延没搭理他,一把将鞋子从对方手里抽回来。
白晓晴笑得一脸八卦,上前一把勾住顾延的脖子:
“哎哟,这可稀奇,从没见你这么紧张过,看来这鞋子有说法。”
顾延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轻轻捏住白晓晴耷拉在自己肩上的下巴颏,同他双目对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紧张?”
白晓晴被顾延来了个近距离贴脸,一下子炸毛条件反射护住胸口:
“哎哟~你干嘛~都是兄弟,别贴这么近,人家害怕!”
顾延看狗皮膏药不敢再耍贫了,放他一马:
“今天特地来等我下工,怕不是又想去醉花荫了吧?”
白晓晴也不矜持,疯狂点头:
“嘿嘿嘿,我就知道你懂我。顾哥顾大人顾真人,赏赏面儿呗。”
顾延很少对什么事和人产生无力感,但醉花荫那位难缠的酒馆老板娘是让他忍不住揉太阳穴的存在:“不去。”
白晓晴满脸沮丧:“去嘛~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不去,我们哪喝的上极品醉花荫呀!”
“不去。”
“走嘛走嘛!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白晓晴你真是……那你先跪给我看看。”
“你!我……跪也可以,但你先答应了我再跪。”
“不,你先跪了再说。”
“我……”
就在二人争执间,一道女声在门外响起:
“请问,顾大人在吗?”
顾延猛地一回头,那力道,白晓晴不禁嘶了一声:
“大哥,你这是想把自己头扭断么。”
顾延皱眉,看向白晓晴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了,用口型骂道:
“都赖你耍贫!今日我都没法准时下工了!”
顾延的准则之一:按时下工,绝不多在工位凳子上多坐一秒!
他非常讨厌这种已经下工时间了又被公事叨扰的情况,但没辙,人都来了,只能想办法送客。
办公是不可能办公的,不是紧急到妖魔来袭天下大乱这种程度,通通明日再说。
顾延心烦地前去开门,然后便看见一袭红衣的孟狸站在门前。
白日他未来得及细看,此时,傍晚的天色将她那身普普通通的红衣染得更深,透出一丝在白日不显的隐秘意味。
想来她应该是施了避水诀来的,虽衣物干燥,但浑身免不了带着湿漉漉的雨的气息。
白晓晴本来只是随便朝门外乜一眼,结果看到孟狸后鬼叫一声:
“呔!孽障看剑!”
孟狸正要说明来意,就见有法器朝面门打来,正准备侧身躲过,就看见顾延黑眸一凝,两根如葱长指将其截住。
他深呼吸一口气,黑着脸回头:
“白晓晴,你是有什么大病!”
白晓晴哆嗦着指了指孟狸:
“她她她鬼……”
顾延无力扶额:
“这位是青陵门下的孟道长,眼睛不用的话就捐给有需要的人好吗。”
顾延说完,转头一脸抱歉的跟孟狸赔罪:
“不好意思啊道长,我这友人看什么都一惊一乍的,您别介意。”
白晓晴听顾延这么介绍,颤巍巍地瞅到孟狸脚下,看见她有影子确实是活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但说不清的汗毛倒竖感让他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谁家道长长这样啊!
早听说青陵门的血衣阁外号阎罗殿,看来所言非虚。
这道长面色惨白得没点人气还穿一身红衣,跟厉鬼有啥区别?
吓死人了好吗!
孟狸虽然习惯了被人误会成晦气脏东西的存在,但此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
在本日内第无数次摁下不明所以的烦闷感后,她摆了摆手:
“该我道歉的,给顾大人添麻烦了,这么晚了还登门……对不住,不会耽搁您太久时间的。”
孟狸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情绪起伏,面团似的脸本来挺和气,但由于长期不怎么笑,变得紧绷和僵硬。
顾延不经意对视上了孟狸的眼睛,内里满满的歉意。
送客回绝的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只道:
“不会,时辰刚好。”
孟狸为难地磕巴道:
“那什么……请问,我的鞋子是不是丢……”
话还没说完,她就瞅见自己的鞋子正被顾延握在手里。
孟狸愣住。
那啥?都不膈应不嫌脏的吗?
说起来,她忙得好像有三天没给鞋子施除尘术了……
额,不,这不是重点。
总之,这人怎么都不找块巾帕什么的垫着拿,就那么直接的握在,手里?
啊这……
顾延顺着她的眼神往自己手上看,也愣住了。
这只鞋突然像颗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平日舌烂莲花的他头一回这么难以支配自己的嘴:
“孟道长,我……你,那什么,我只是……”
死嘴,你倒是说清楚啊!
此时此刻,顾延非常想复刻孟狸白日的晕厥动作。
孟狸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听说有些人是有点奇怪癖好的。比如说喜欢闻一些很小众的“独特”气味,喜欢收集研究别人贴身物什么的。
顾大人他就,大,大概有点难言之隐吧。
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月朗风清的人,居然也……
想是这么想,但孟狸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在此刻被放大到了巅峰,早知道当做没看见不说出来就好了!
于是这直接导致她的语言组织能力不能说没有,但也基本上是没有了:
“那,那个,人之常情吧,人之常情……您拿我的鞋子做什么奇怪的事我也不会追究的。烦请您,物归原主?”
语气十分小心翼翼,但……
死嘴,快闭嘴吧救命!
啊?什么人之常情!什么奇怪的事!
顾延要炸了。
他就不该拿起鞋,不拿起鞋就不会被白晓晴看到,不被看到就不被说,不被说就不会浪费时间不下工导致失主上门,不被失主找上门他就……
该死!好想脆弱的哭一场,他的清白啊啊啊!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的。
然后顾延就笑了出来。
孟狸愣住:???
不儿,这,这个笑容就有点那啥……让人觉得害怕了啊大哥!
顾延:……
救命啊!随便来个什么人杀了他吧!!
顾延眼前黑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恢复理智,最终控制住自己的无措,礼貌着把鞋子递了过去:
“道长多虑了,我真的……罢了,总之,您的鞋,拿好。”
就在这时,只听白晓晴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去,这鞋子的主人居然是孟道长啊。”
顾延一回头,就看见他眼睛里正疯狂闪烁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
顾延刚顺好的血气又在脑部拉满,他深呼吸一口气,朝白晓晴微笑:
“晓晴,我劝你好好说话。”
白晓晴听得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害怕得要分分钟夺门而出,哭天抢地道:
“啊啊啊!我又错了哥!你别这么叫我,我保证我下次再也不说话了!”
孟狸已经尬到脚趾尖搓地搓到冒火了,比白晓晴还想踹门而出:
“鞋已经寻回,那今日多谢顾大人,我这就告辞……”
结果孟狸辞别的话还没说完,血衣阁的传声法器亮了起来,一道和她同款干巴巴的询问声响起:
“孟狸你在哪?迎新晚宴马上开始,就差你一个了。”
啊,迎新会。
嗯,要回去。
等会儿?
啥玩意儿?迎新会?!
哦对,孟狸想起来了。
今日是新人入阁的日子,按照惯例是要全阁同聚一次的。
这样的晚宴她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以前即便不喜也会硬着头皮应酬。
但是今天,实在是厌烦到了极点。
感谢这份糟糕至极的同门宴请通知,为她寡淡的生活增加了亿点苦闷。
但这个突然传来的坏消息也有好处。
那就是让孟狸此刻沉浸式的尴尬感瞬间被转移,在听到同门召唤声的时候无缝切换到了躁郁模式。
这日子可太精彩了,就没一件事跟开心有一点沾边的。
好耶!
一想到宋垣不留情面的当众裁决,孟狸甚至一丝犹豫也无,答道:
“我就不来了,诸位吃好玩好。”
“哦,好的。兰溪师兄……孟狸说她不来了。”
下一瞬,吵吵嚷嚷的人声突然一静,顾延听到一道如沐春风的男声响起:
“孟狸,怎么不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顾延看见孟狸眉头紧紧皱起来,心情似乎已经坏到极点,但或许是因为问话人的关怀备至,她将说话声勉力控制成了寻常模样:
“没怎么,我就是……”
孟狸正纠结要编个什么理由,侧头瞅到了一眼顾延,突然来了灵感:
“今日……我和友人有约,暂不能赴会,抱歉了。”
顾延轻轻侧过脸,假装没看见孟狸这个小动作,实则嘴角轻轻抖了一下。
无他,这像极了同门约他饭局他不想去,然后随便找个借口糊弄的同款应对方式。
好吧,他真的再不能感同身受了,这类应酬特别心累。
兰溪顿了一下,满满的惋惜声传来:
“这样啊,因为今晚师门的饭局菜品不错,看见有你喜欢的玉莲豆腐羹所以才……呵呵,不能来也没事,很少听到你有约,看来是一位于你来说分量不轻的友人,好事一桩。”
兰溪的话音一落,两边不约而同的静默了一瞬。
尽管兰溪不在眼前,但无中生友的谎言让孟狸的脸皮开始发红发紫。
众所周知,她从来独来独往,没有朋友。
一个谎言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圆,挺累的其实。
孟狸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算了,她实在不擅长撒谎,应酬就应酬吧。
虽然这次确实会比往常难熬。
就在孟狸拿起法器准备回复说自己会去参加宴席时,顾延的声音比她快一步响起:
“多谢兄台海涵。”
孟狸瞳孔地震:!!!?
顾延话音落下,只听对面一道细不可闻的呼吸声,然后——
只听兰溪带着些许讶异道:
“啊,原来不是女客呀,失敬失敬。呵呵,客气了,那就祝二位……相约愉快。孟狸师妹,回见。”
啊?这,这……
兰溪的语气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算了不管了,不回去参加应酬总归是好事。
孟狸管不了许多了,硬撑着回应道:“多谢兰师兄,回见。”
只听兰溪轻笑一声,随后联系终止,传声法器已经全然变得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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