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陆云修敲响了云疏的房门。
见大师兄不在，他展开结界将二人包裹，防止被人窃听。
“云繁，那谢缘有没有碰过你？”陆云修突兀地询问。
“有。”云疏肯定道。
他天生眼盲，修为低微之时多有不便，一直是大师兄在照顾他饮食起居。
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师兄都亲力亲为，云疏一直很感激大师兄，希望有机会报答他。
“这个手段低劣的卑鄙小人！”陆云修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
云疏不解，为何哥哥会这样说大师兄，他试图辩解，却发现哥哥愈发愤怒。
难道说他理解错了哥哥的意思？
云疏反问道：“师兄碰过我的身体有何不可？我生来眼盲，若非大师兄照料走不到今天。”
陆云修沉默片刻，附在云疏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云疏听得云里雾里，随即疑惑地将手掌贴到小腹上，并喃喃自语。
他仍是不理解哥哥的话，但哥哥并没有再就此事为难他。
陆云修随意找了个话题就将此事翻篇，他来找云疏并不只是为了谢缘之事。
他来此的主要目的实际上是为云疏梳理体内狂乱的灵气。
“云繁，你的眼睛……”
陆云修察觉到云疏双眼不对劲，他欲言又止，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将问题说了出来。
上个轮回中义眼在与秦师兄一战时用掉，之后长出来新的眼睛。如今回到轮回开始，云疏眼眶里还是他自行炼制的刻绘满禁忌符咒的义眼。
“唔，眼睛被赤龙吃掉了。”
那是云疏初入明云宗时发生的事情，他接到任务去到妖兽山脉外围采集灵药，不想误入秘境，与大师兄走失。
他在秘境之中遭遇了赤龙袭击，那孽畜不但杀光了误入秘境的所有人，还吃掉了他们的眼睛。
云疏凡胎已死，本就是靠着一缕仙气存活于人世，身上死气浓郁。
在宗门长辈临死前拼尽全力的庇护下，熬到了大师兄将秘境完全解析，明云宗的高阶弟子赶来支援。
云疏还记得，当时带队的徐长老是个声音温柔的女修，她会偷偷给云疏塞灵果。
“小家伙，替我报仇！”
临死前，她用法宝和灵力拼命护住云疏，让云疏有机会能逃出生天。
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报仇，云疏在那之后就安上了义眼，若日后有机会击杀赤龙，他定将之扒皮抽筋，以此为徐长老报仇。
他将当年发生之事简明扼要地告知给了陆云修，但陆云修并不知道这双眼睛代表着什么。
当云疏说出未来会亲手干掉赤龙，并将其剥皮抽筋之后，陆云修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不准，这太危险了！”陆云修对此坚决反对。
云疏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倔强地用沉默反抗陆云修的话。
此事他必须得做，这是他欠徐长老的一个承诺。
“云繁，你在登仙阁安心修养，那赤龙哥哥去对付，你只需要告诉我赤龙究竟是何面貌。”陆云修见云疏倔强的模样，不由开口安抚道。
云疏知道他无法说服哥哥，只能回应道：“嗯，都听哥哥的。”
陆云修为他调理身体之后，留下不少丹药，上一个轮回云疏渴求已久的瞒天丹被哥哥塞了好几瓶，各色法宝丹药几乎将他的储物手镯塞满，上个轮回陆云修赠与云疏的仙玉也被塞进储物手镯角落。
哥哥说这是他给云疏的见面礼。
“哥哥，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陆云繁？”
对于陆云修仅看了他一眼便笃定他就是胞弟陆云繁这件事，云疏完全无法理解。
他的手被陆云修拉起，指尖传来针刺的痛楚，他能感觉到伤口流出一滴血后迅速愈合。
那一滴血悬浮在陆云修面前，他同样戳破指尖，挤出一滴血后念诵咒诀，两滴血迅速融合并剧烈燃烧起来。
陆云修告诉云疏，血亲之血辅之以此咒诀，可融合燃烧；若非血亲，则血液互相排斥，无法燃烧。
同时他轻抚过云疏的脸，柔声道：“你与母妃容貌相似，任谁看了都能一眼认出。”
“母妃？”
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从口中说出，云疏心中一阵酸楚，他有记忆以来便在宗门修行，未曾体会人世冷暖。
听哥哥的语气，母妃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你想见一见母妃吗？她若知道你的消息定会很高兴的。”
云疏犹豫不定。
“拍卖会结束后我有事要回一趟扶风城，你可要与我同去？”
云疏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想要答应下来，但考虑到当前魔修之事，他只能推辞。
“等拍卖会结束后，我再答复你，可以吗？”云疏小心翼翼地开口。
“好。”
陆云修欣然同意。
走之前，他再一次告诫云疏，他的炉鼎体质决计不可被人发现。同时留下一枚玉简，将加固封印的法子留下。
待到陆云修离开，云疏盘腿打坐，简单梳理了当下情况。
如今最急迫的无疑是道心问题，心魔及前世记忆虽被灵力封存，却也不是长久之法，必须将之解决。
其次便是那玄阳道人之事，以他的手段定不只是参与拍卖会这么简单。
云疏虽对前世记忆解析不多，还是能从中推断出玄阳道人不少隐秘。
这老家伙怕死得紧，只敢对付修为比他弱小的修士，若遇强敌必定远遁。
且这老魔处处小心，即使在三灾界域也从未脱离炼血宗庇护范围，这次怎会冒如此大的风险，来到玄灵仙域。
凭借目前的局势，云疏判断玄阳道人多半是为拍卖会而来。
他千年之前便是元婴期修士，如今实力更是不容小觑，玄天宗的拍卖会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动身前往的拍品？
如今云疏被大师兄跟哥哥层层保护，完全没有独自外出机会，目前也只能深挖记忆，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玄阳道人的线索。
他闭目养神，意识沉入识海，将被层层包裹的记忆逐步解析。
冰冷、黑暗、麻木、绝望、癫狂。
在尚未做足准备的情况下，云疏的心智随着如洪流般奔涌入脑海的记忆彻底崩坏。
雄浑却杂乱的灵力被人精确地控制，将体内因心智崩溃而碎裂的魂魄勉强粘合。
魂魄撕裂的剧痛与消散的恐慌并没能令此刻的云疏变了脸色。
今生的记忆被冲击得支离破碎，身体被掌控前世记忆的人格占据。
他麻木地起身，控制着不太听使唤的身体。
再次拥有健全手脚并没能令他神情产生变化。
此刻的云疏前世今生的记忆纠缠糅杂，一时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此刻的他究竟是明云宗的小弟子还是前世那出身三灾界域的神秘魔修。
渐渐地，前世的记忆占据主导，今生的记忆被驱赶至识海角落。
与前世破布般残缺不堪的身体不同，今生躯体健全，连被挤压到识海最深处的可怜记忆中，也满是温情和趣味。
云疏反复品味着今生短暂的记忆，麻木的脸上生不出一丝笑容。
撑到十五岁已经是这副身体的极限了，毕竟前世死得那样惨烈。
他从未想过还有机会能转世重生。
想到这里，他麻木的表情一转，瞬间变得冷硬坚定起来。
此刻离彻底魂飞魄散还剩半天时间，既然发现了仇人气息，就一起带走吧。
锋利的指甲划破右手手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一柄流动的血刃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在鲜血淋漓中逐渐成型。
澄澈的仙灵之气在被狂乱灵力冲刷得伤痕累累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以完全不同的功法形态运转，令云疏身上的阴冷气息猛增。
他毫不忌讳地冲破大师兄布下的禁制，使用秘法远遁。
待大师兄发现禁制被由内而外破坏，赶回登仙阁时，只发现了满地的血污。
云疏的气息在冲破禁制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为魔修，云疏很清楚玄阳道人的手段。
炼血宗的修士向来以血为媒介，控制修士及凡人行动，一有异动等待他们的便是爆体而亡。
玄云城毕竟是玄天宗大本营，高阶修士遍地走，以玄阳的性子定不会在此地久留。
只可惜，玄阳也没聊到，他魔修的身份被云疏一个小修识破。
此刻玄云城戒严，即使玄阳道人是个高阶魔修，也别想逃脱，更何况……
血色的记忆伴随着痛苦与哀嚎，记忆中有修士重创玄阳道人，将其肉身击碎，魂魄随意拿捏把玩。
三灾界域那种吃人的地方，可不存在师门秩序一说。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若无机遇，想要在三灾界域养伤，可谓痴人说梦。
只是不知道，这拍卖会里究竟有何拍品，竟引来玄阳道人那等修士觊觎。
不过这不重要，已经没有时间了。
魂魄撕裂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云疏，往前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魂飞魄散。
他展开灵力网，探寻着熟悉的魔修气息。
玄阳道人还是轻敌了，认为玄灵仙域之人破解不了他的法术，因此在隐藏气息方面并不缜密。
“找到了。”
云疏念诵咒诀，指甲顺着手腕伤口往上划动，直至腋下，在右手处切开狭长伤痕。
鲜血喷涌，瞬间染红袖袍。
一柄样式怪异且布满液体状尖刺的长剑在咒术之下凝聚成型。
云疏口型微变，使用三灾界域炼血宗地区特有的口音传音入密。
“玄阳师父，还记得徒儿么。”
……
“呼……”云疏叹了口气，将手中不断挣扎的血色魂魄捏碎。
当年玄阳道人那压倒性的强大令云疏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可惜时过境迁，如今的玄阳道人连云疏一击都扛不下来。
云疏没有折磨虐待俘虏的习惯，这个老东西多留在世上一刻，都是对那些曾死在他折磨下的人的不尊重。
云疏引来天火烧了玄阳道人尸身，找到玄阳道人储物袋后，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之打开。
储物袋里法宝灵材不多，空出来的地方被几处小型洞天占据。
将灵力探入，云疏很快便发现了其中隐秘。
这狭小漆黑的所在，与其说是洞天，不如说是牢房。
牢房中关押着数名表情麻木魂魄散溢肢体残缺的修士，那是玄阳道人的大药。
玄阳道人自身天赋不高，修为又低，在炼血宗备受欺凌，他便将自己所受的折磨千倍百倍地发泄向炼血宗豢养的牲畜国凡人处。
那牲畜国的凡人为了讨好所谓的仙长大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会定期献上童男童女以求得一时平安，富者欺压贫者，强者欺压弱者。
而这些可怜的童子，有的成了丹丸，有的化为药渣。
这其中也有人因体质、天赋过人被玄阳道人看中，收为弟子。
名唤弟子，实则药人，玄阳性好炼制人丹，以人入药，精血为引。
洞天之中几个药人都还活着，但对云疏用灵力搅动储物袋却无半点反应。
活像一件工具。
感知到四处传来的灵力波动，云疏知道刚才击杀玄阳道人的动静太大，他刚打算逃走，又感知到了熟悉的魔修气息。
这气息并无恶意，只试探着云疏的忍耐极限。
“九炎？”
云疏认识此人，他是数千年前出现在三灾界域的神秘散修，与云疏有旧。
“你恢复记忆了。”九炎淡淡道，他捏起清洁咒，涤去云疏满身血气。
他目光扫向云疏手中玄阳子的储物袋，并未过多停留。
“玄天宗追兵要来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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