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绫刚要跟谢凛再次道谢,那抹玄色身影却已转身离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沈绫有些尴尬,心道这人真怪,你说他冷吧,他偏偏路见不平,出手救了他的性命,哪怕看似也就是随手为之,但这份恩情却属实不轻。
可说他热心吧,这冷心冷情的样子,实在没有半分热乎气,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好在那小少年看出沈绫尴尬,走上前笑嘻嘻道:“掌柜的不必在意,我师兄的性子就是如此,不只是对你呢”。心里默默补充:“对我也这样,还更凶些”。
沈绫拱手笑道:“不知仙长怎么称呼?谢仙长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我报答都来不及,怎会介意。”
那小少年似松了一口气,听他这样说,也更满意,拍手道:“那就好!我叫白璃,不过你想报答师兄,就不必了,他救的人太多了,从来也不让人报答!”
沈绫默然。救人就像拔大白菜一样简单,所以也根本不在乎别人回报是吗。
可不管他怎么想,不在意也好,没期望也罢,沈绫自有他自己的处世方法,跟旁人态度无关。救命之恩,他是一定会报的。
因此他正色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又随之看向满屋的遍地狼藉,苦笑道:“只是我现在确实有心无力,等我把事情解决,一定登门拜访!”
白璃看他认真,心里对他更喜欢,正要再张嘴说点什么,远远传来一声“还不走!”,声音冷冽,隐隐有点不耐烦,不十分大声,却听的十分清楚。
这声音不用猜。白璃赶紧向沈绫拱拱手,留下一句“沈掌柜,有缘再见!”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沈绫望着雪地里渐远的脚印出神。
阿竹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忽然“啊”了一声:“少爷,柴刀把匾额劈裂了。”
沈绫抬头望去,“沈记成衣”的“衣”字已经裂了。他静静看了一会,回道:“摘了吧”。
第二日晨光初透时,阿竹便抱着布匹和灵草往王婶家跑,他呵出的白雾与街边蒸糕摊的热气撞作一团。
怀里那匹棉布是王婶月前定的,原说要给全家裁新衣,偏她当家的在山里摔断了腿,抓药花了不少钱,家里不剩多少现银了。
本想这匹布就不要了,架不住小孙子一直“新衣新衣”地问,王婶便想拿东西抵账。
只是沈家现在的情况街坊四邻也都知道,她犹豫几日,都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咬咬牙,厚着脸皮跟阿竹提了。
没想到今日就把布料送来了。虽是去年的布,但保管的好,没有一点瑕处,如今却只按陈布折价。棉纹细密,颜色也染得匀净,王婶和家里人都满意地不得了。
后来见阿竹还拿了一株灵草出来,王婶眼眶都红了。
其实也不算多贵重,但毕竟是灵物,在普通人眼里,有灵力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因此千恩万谢地留下了,只是非要把刚蒸好的糕点塞了一大包让阿竹带回去。
阿竹带着山参和吃食一路跑回来,到铺子的时候,额上都沁出了汗。
沈绫好笑地看着他:“怎么跑这么急?”
阿竹挠挠头,嘿嘿笑道:“王婶新蒸的枣泥糕,我怕凉了。”
沈绫让阿竹去隔壁又买了些吃食,亲手煮了热茶,主仆二人都不怎么会做饭,这几日一直凑合度日,眼下倒是吃了一顿舒心的早饭。
吃完饭沈绫让阿竹去休息,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他便又去了舅舅的书房。
沈绫把盒子拿出来,摩挲着檀木盒边沿的裂口。盒盖上“星河”二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截,只能勉强认出,倒是字后面有一轮阴刻的弯月,还倔强地泛着桐油的光。
九枚绣针躺在褪色的绸布上,针尾缀着星子似的银粒。
沈绫捏起最末那根对着窗棂细看,针尖忽地闪过一丝青光,惊得他手一抖,针尖刺入手指,血珠从指尖沁出,正滴在排列成北斗状的针阵中央。
“嘶——”沈绫含住手指,正要起身去找帕子,忽然僵在原地。
只见九枚绣针悬空浮起,针尾银星渐次亮起,在斑驳的墙壁上投出浩瀚星图。沈绫只觉眉心一烫,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置身漫天星河之中。
一个古朴庞大的铜制织机横亘在眼前,九条经线、九条纬线相互织缠,仿若棋局。
经线泛着江河般的青芒,纬线流转山岚似的白雾,中央一枚玉梭悬浮上空,“九曜经纬”四字如活物般游走。
沈绫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瑰丽壮阔之美,攫取了他的心脏。
沈绫细细看去,九条经线对应人体经脉,依次是:天枢脉、玉衡脉、黄庭脉、朱雀脉、青龙脉、白虎脉、玄武脉、归藏脉、地机脉。
九条纬线对应天地之气,依次是:太阴之气、少阳之气、太阳之气、少阴之气、风雷之气、山泽之气、星宿之气、红尘之气、混沌之气。
天枢青光最盛,玉衡细若游丝,黄庭时隐时现,四象各踞四方...纬线则缠绕着天地玄气,太阴之气皎如月华,少阳之气暖若初阳,混沌之气翻涌似未辟鸿蒙。
九经九纬纵横交织,青光点点漂浮,沈绫置身其中,仿若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他知道这青色光点是灵力,原来当晚他看到的光波流转并非看错,这“星河绣月”竟是灵器。只是,这会是舅舅留下的吗?如果是,又为何没有对他有半点交待?
沈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隔空触摸这些线条,然而指尖刚刚伸出,就觉底下织机震动嗡响,星星点点的青光追随而来,萦绕在他指尖,如梦似幻。
沈绫怔了一下。这青光留恋在他指尖盘萦,似乎又随着指尖进入他的体内,一股充盈而玄妙的气流在他体内游走。
百会似有清泉浇灌,涌泉如踏云絮,从百会穴到涌泉穴,贯入四肢百骸。
沈绫闭上眼,想象自己的神识沿着丝线游走,惊觉每道经线纬线都似藏着一条奔涌的河,好像是在刻意阻挡他。
偏他不是服输的性格,咬牙尝试,用力推进,不到半柱香,额上就布满汗水,却只行了短短一程。
沈绫深呼吸几下,平复了有些躁动的心绪,继续让神识在经纬线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浑身都汗湿了。
但精疲力竭之下,身体却并不沉重,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玄极妙极,难以形容。
正要再试,檐下冰棱坠地,发出脆响。沈绫醒来,发现自己正浑身湿透地伏在案上,九枚绣针已恢复寻常模样,跟之前看时并无不同。
沈绫望着窗外怔忡,“如果没有猜错,自己这算是…引气入体了?”他推开格窗深吸了几口寒气,却见三丈外屋脊瓦缝间,雪蛛正拖着银丝悬垂,八足绒毛在朝阳下纤毫毕现。
他翻手,试着引导体内灵气贯注在手中绣针上,果然有点点微弱青光在针尖闪动。他心下一动,将针甩出,一声清叱,银芒破空钉入门板,入木三分,针尾犹自震颤。
沈绫把针捡回,踉跄着扑向院中水缸,掬起冰水泼在脸上,突然笑出了声。
枣树上打盹的麻雀吓得飞走了,沈绫却越笑越开心,果然天道还是怜悯他的,不教他白白穿越一场。
他也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的凡人为何如此向往修道,就像一个浩瀚的宇宙在他面前展开了一角,他侥幸窥见真容,其中景象当真玄妙至极。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阿竹本来正蹲在灶台前添柴,后院断断续续的笑声透过窗纸,惊得他手一抖,火星子溅在裤脚上。
阿竹把蒲扇都攥出了汗,心想少爷莫不是被催债的催狠了,受不住压力疯了!自打从书房出来,已经绕着水缸笑了三回,这会儿正蹲在枣树下戳雪窝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又有一声笑从枣树方向传来时,阿竹终于按捺不住,蒲扇“啪”地拍在灶台上,满腔悲愤地冲了出来。
天杀的黄老爷,要是把他家少爷逼疯了,自己就算是拼了小命也要去黄府闹上一闹。
出门时还顺带勾住了门边的扫帚——这扫帚杆是桃木做的,万一少爷是被脏东西附体了呢?西街刘铁匠家中小子中邪时,神婆就是用桃木枝给抽好的。
阿竹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少爷!你没事吧?”
沈绫抬头时,眉梢还沾着雪渣,融化的雪水正顺着脖颈往下淌。“我没事……”他抹了一把,望着阿竹手里的扫帚,“你这是?”
“我、我听见...”阿竹耳尖涨得通红,慌忙把扫帚藏到身后。见沈绫已恢复常态,没了疯癫的模样,当下也有点不好意思“我听到少爷突然大笑,还以为……”
“以为我疯了?”沈绫哈哈大笑。
阿竹讷讷不言。
“看这个。”沈绫说着,掌心忽地翻出寸许银芒——正是一枚绣针,此刻针尖上点点青光闪跃其上。
阿竹瞪大了眼:“这是……灵力?”阿竹震惊道,“这是老爷房里的针吗,叫什么星……星河……”
“星河绣月”沈绫把玩着根针,指尖轻旋,银针游龙般在指缝穿梭,针尖青光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映得他眉眼生动。
沈绫前世就是服设专业,平时最喜欢手工缝一些奇怪的小玩意,手艺还特别好,所以针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这针上怎么会有灵力?”阿竹没好意思说,少爷您不是个没灵根的废柴嘛。
沈绫一眼就看出他没说出口的话。轻哼一声,“确实是灵力,如你所见”,便把事情原委跟阿竹简单说了一遍。
阿竹听完,也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苍天有灵!以后少爷也能修炼了!”说罢自己也欢快地绕着枣树转起圈来,棉鞋在雪地踩出一圈圈凌乱的印子。
沈绫哭笑不得。
等他转够了,沈绫才把他叫回来,阿竹两只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沈绫心里一暖,也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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