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与预想中的有些不同。
万俟逐鹿在赶往曲云织所在偏殿时,心中不断思索。
他没想要她的命,然而侍从传达的消息是,曲云织重伤濒死。
是刺客失手,还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万俟逐鹿挥袖扫开紧闭的殿门,直入卧房内。
一抬眼,他便瞧见曲云织懒懒横卧榻上,正支着脑袋好整以暇看他焦急的模样。
窗前的帘子被拉得很严实,牢牢挡住意图入侵的阳光,而曲云织换上了她格外喜欢的黑衣打扮,整个人就像与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潜伏的猎食者。
她的肤色依旧很白,但不是失血过多所导致,而是不喜阳光养出的雪肌玉骨,身上别说连点伤痕,就连房间里那淡薄血气都快消散了。
除去遍地凌乱与狼藉,她这副悠闲姿态哪里看得出遭受了袭杀?
万俟逐鹿气笑了,不无讽刺反问道:“心脉受损,危在旦夕?”
是侍从眼瞎还是他眼瞎!
曲云织坐起身,长发如流水般滑过她肩颈,而她秀眉微蹙,眸中适时氤氲出我见犹怜的泪雾,“方才有刺客意图袭杀我,而我为了自保强行催动玄微的本命剑,经脉错乱血气逆流。”
“只不过稍微夸大了一点事实。”她拇指与食指比划出微小的距离,“算不得假吧?”
空中弥漫的香甜血气的确属于曲云织,再加上那股残留的剑意针扎似的往他这里钻。
万俟逐鹿也就没否认曲云织说的话,他缓和语气问道:“刺客呢?”
曲云织眨了眨眼睛,回答得流畅自然,“被他跑了,你指派给我的那个暗卫正在追击。”
“短时间内跑不远。”万俟逐鹿吩咐他带来的下属,“立即封锁魔宫,派侍卫巡察王城。”
他表现得像对刺客一事全然不知情,还像模像样安抚曲云织,“我定将那刺客捉来,连同背后之人一起交与你随意处置。”
曲云织也像是因为他的举动感到安心,带着信赖却又藏着一丝古怪的笑容,轻声说:“好啊。”
“可是比起那可恶的刺客。”曲云织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上的褶皱,抬眸笑盈盈睨了过来,“我更关心魔尊在我这里时,为何没发现刺客就藏在屏风背后?”
万俟逐鹿一愣,他脸色有些许不自然,眼神躲闪,指腹蹭过鼻尖,尴尬地咳了咳,抿唇小声说:“我总不能在女子闺房放出神识。”
“不过刺客闯入确实是我疏忽。”
曲云织摇了摇头,大度原谅了他,“要是你在我卧房大肆昭彰放出神识,我才不会放过你。”
万俟逐鹿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曲云织这话真得不能再真,于是他明智避开了这个话题,“闹了这样一出事,你便在此好好休息,赴宴就不必了。”
魔尊转身往外走,他还要安抚宴会上受到冷落的众魔。
而且他怀疑,曲云织应当已经察觉了什么,刻意将他引过来拖延时间。
曲云织从身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随你一起去,毕竟这件事因我而起。”
万俟逐鹿皱眉,不赞成道:“你受了惊,需要好生休养。”
曲云织温和又坚强地说:“气血翻涌一阵子而已,算不上大恙,我调息片刻已经好了。”
万俟逐鹿:“……”
没看出来她是如此善解人意的性格。
默了会儿,他有些牙酸地说道:“行,都听你的。”
然而,当万俟逐鹿牵着曲云织的手,在一众魔族面前现身时,在场的气氛简直称得上阴沉。
他先前分明压下了魔族不满的声音,可这一丝即将熄灭的不满死灰复燃,还越烧越烈。
无数双视线意味不明落在他旁侧人族女子的身上。
曲云织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像要躲在魔尊身后,但又觉得露了怯,僵硬在那里进退两难。
正是她这一动作,宛如触动了紧绷的神经上最容易断裂的一点,一切都决了堤。
段干鸿嗓音冰冷而决然,一头炽烈的红发却浸透了森寒之意,毫无转圜余地般说道:“魔尊,你是想与我等为敌吗?”
万俟逐鹿不语。
短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一刻钟以前。
眼见魔尊听到人族女子濒死的消息,霎时脸色就变了,话都没丢下一句起身就往外赶。
段干鸿心中不禁起了一丝犹疑。
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静坐原地等候事情发展。
不多时,一则消息传到他耳边——
王城大门封锁,侍卫列队上街巡逻,像是要搜查什么人。
而凭借段干鸿的修为也敏锐探知到,魔宫内布防有变动,兵力成围堵之势集结。
这没什么。
他心中有所不安,但为此找了个理由。
记得侍从禀报时,口中说有刺客袭击了那个人族女人,大抵这番架势是为了抓住刺客。
就是有些太过兴师动众了。
段干鸿撑着额头,手肘抵住膝盖,另一手烦躁抓了抓那头毛糙的红发。
睁开眼,视野就能映入被他拍碎的矮几,四分五裂的碎片看得他愈加心浮气躁,那些木屑的尖角仿佛能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段干鸿实在没忍住,自带火属性的魔气源源不断溢散出来,一把火将木屑与碎块烧了个干净。
他对面,希辰不耐烦轻轻“啧”了一声,在火星即将飘到他雪衣白发上之前,伸手将之掐灭。
段干鸿冷睨他一眼,还没有暴躁到在这时与他起冲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快也不慢,匀速且均衡。
可对段干鸿来说,这就是一场极尽漫长而枯燥的等待。
他等来了另一则消息——
激进派魔族违背魔尊禁令,私底下贩卖人肉的集市其源头,也就是激进派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就在刚刚被全数剿灭。
两则消息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只是一前一后地发生。
前脚魔宫侍卫出动,后脚激进派就遭遇一场不大不小的清算。
这不得不让段干鸿的思维导向一个结果——
“鸿门宴。”
希辰替他说出了这个词,唇边噙笑,用那双瞎了的眼睛看他的好戏。
段干鸿再也无法抱着侥幸心理,自欺欺魔下去。
“你闭嘴!”他暴怒地吼了一句,魔气如同暴风掀起的惊涛骇浪,以激荡之势席卷了宴会举办的大殿。
那些实力不足的魔族噤若寒蝉,小心翼翼觑他面色。
段干鸿注意到了,他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思索。
魔尊设宴是为了警告激进派。
他想过这个可能,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魔尊闭关出来后,这段时间他手底下的魔的确有些躁动了,是该好好敲打。
可眼下魔尊的所作所为,已远超敲打的界限。
为了区区一个刺客派兵合围魔宫,难不成其实是冲着他来?
对他动手,是想与整个激进派,乃至他掌握的边境魔族为敌吗?
将本就势力割据的魔族彻底打乱成一盘散沙。
不可能,魔尊绝不可能愚蠢到这个地步!
当真不可能吗?
段干鸿不受控制想起魔尊为那人族女子,不顾宴会局势转身离席的画面。
魔尊是否会为人族女子动心,为了讨好她与她所属的人族,主动断绝与激进派的表面关系,做出此等荒谬行径?
他不确定了。
段干鸿的面色阴晴不定了起来。
万一这只是他的误会呢?
而他因一时的猜疑与冲动,主动做出与魔尊为敌的事,那不就真的将仅仅一个猜疑变成了现实吗?
段干鸿脑子乱得厉害,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两个极端拉扯着他的神经。
而当魔尊携同人族女子出现,他这根神经彻底崩断了。
段干鸿死死盯着曲云织。
侍从口中伤重濒死的人,凭什么好端端地出现?
她不是遇刺了吗,为何全身上下连点伤痕都看不到?
还是说一切都是假的,就连遇刺这件事都是魔尊一手安排!
当曲云织似乎被他择人欲噬的眼神盯得害怕,踏出了象征退缩的一步。
段干鸿那些不确定的猜忌,生怕悬崖上一脚踏空的迟疑,那些暴戾、怨怒,乃至于憎恨,所有负面情绪在同一时刻找到了宣泄口,决堤而出。
“魔尊,你是想与我等为敌吗?”
他吐出冰冷的词句,一抬手指向曲云织,“交出那个人族女子,我就当一切从未发生。”
万俟逐鹿偏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曲云织正挽着他的手臂,身子瑟缩地倚在他怀里,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向上扫了过来,与他对视时露出些许戏谑的笑。
她本该无法在这场宴会上现身,因刺客的袭击卧伤在床。
她只是一个用来警告激进派的借口,一场争端中微不足道可以被任意替代的符号。
可现在,她甚至成为了争端的中心,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
她究竟做了什么?
在没搞清楚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前,万俟逐鹿不该擅自作答,他只问段干鸿,“为何是她,你想对她做什么?”
段干鸿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区区一个人族做不了什么,他清楚自己只不过将她当做发泄怒火的渠道。
真正逼迫他至此的,是魔尊言不由衷的承诺,是一条又一条将他逼迫至绝境的消息,而曲云织,只是不小心落在引线上的火星。
“我要将她撕碎。”段干鸿说,“当做这场宴会的余兴。”
随着他话音落下,在场魔族一个个露出兴奋的眼神,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视线不断追随着猎物。
万俟逐鹿笑了,胸膛震颤发出的气音,让伏在他怀里的曲云织能清楚地听到。
段干鸿被逼得太狠,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就代表他会听自己任何狡辩,万俟逐鹿也无暇了解他离开的片刻出了什么变故。
他必须当众给出一个答案。
万俟逐鹿知道,这场博弈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魔尊伸手揽住曲云织的腰肢,低头,额头亲昵地与她相抵。
二人紧贴的体温是如此温暖,可在万俟逐鹿看来,他怀中的分明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阴冷毒蛇。
大张獠牙,嘶嘶吐信。
蛇尾紧紧扼住他的咽喉,恶劣地将两个同样致命的选择摆在了他面前。
交出曲云织?
在众魔族眼里,他已经是个做出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举止的昏君,将妖妃交出来固然能挽回风评。
可曲云织可不仅仅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她身上带着人族鸿蒙至宝太乙天书,真将人杀了那就便宜了人族。
至于说出真相?
他凭什么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告诉那些不服管教的魔族!
这里面甚至还有几个根本不值得信任的,他能保证一旦他说出口,改天这条情报就能送上神族的桌案!
再者,曲云织是他狩猎的目标。
上一个目标玄微,在他得手前就死于曲云织手中。
要是曲云织被他亲自交给其他魔族,不就代表他要经历又一次失败。
他无法容忍。
而选择不交出曲云织。
那他将会与激进派撕破脸,从此沦为因迷恋一个人族女子,不惜与整个边境魔族为敌的暴君!
好啊。
万俟逐鹿掀开长睫,眼形锋利,眼尾如刀上挑,一双幽深的黑瞳直视曲云织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始终桀骜眼神就像在说——
如你所愿。
我便成为一个为你而生的暴君。
女主:弱小可怜,但是个妖妃
魔尊:被赶鸭子上架的暴君
……
暴君与妖妃的cp,好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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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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