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苍穹之上一道银光闪过，破过虚空直直往百草堂飞去。
“七叔。”
百里清河御剑赶至内堂，青衣温雅的男人正在为人诊脉，瞧见他骤然出现在眼前，面色诧异：“叡儿你何时从白鹿崖回来的？”
少年语气匆匆，强撑着身上重伤，压低嗓子问道：“我有要事问您。”
百里清河看他神色激动，其余人也纷纷赶到。他看出众人神色有异，便将一行人先带到花厅。
“慢慢说，你们在白鹿崖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既然也出来为何你父亲没有通知我，可受伤了。”
随后他的视线便停留在他身后不远的白羡鱼身上，听她的气息平稳，并无大碍后才舒了一口气。依着紫衣的性子若是知道她的徒儿受伤说不定直接拔剑掀了白鹿崖。
“这不重要，您百年前可有派人前去白鹿崖了？”百里叡嗓音喑哑，他难以相信品行高洁的七叔会做出那种事情。
百里清河面色怔忪，他沉思良久才缓声道：“我并未派人前去过白鹿崖。”
“果然是那兔精在胡言乱语，”百里叡舒了口气后提剑起身，“我这就去宰了它。”
“但你不提我都忘了，白鹿崖上曾有十里海棠，美不胜收。据说有一孩童说其中一树的花瓣有奇效，能活血生肌。当时有一老伯家贫，无力拿出诊金，便摘下一株海棠花想助我双眼复明。”
百里清风怜惜老伯风尘仆仆只为赠他花瓣，即使毫无功效，也谎称眼眸清凉，收下了他一番心意。
“海棠？”赵昆玉低头思索，她想到白鹿石像上的花环。
“只有这样吗？”百里叡并没看见什么海棠花。
“确实，其他我实在想不起。你们究竟在白鹿崖发生了什么？”百里清风心思缜密，瞧出他们神色不对，“叡儿你怎么突然问我此话。”
赵昆玉上前将在白鹿崖遇到的事情详情备至的全然相告，百里清河听后神色惆怅，长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花精如此心善却得不到一个好结局，着实可悲。”
“我就说了七叔根本不会做那种事。”百里叡最为敬佩男人，即使双眸无法视物却并不颓唐。还行医积善，造福一方百姓。
“各位今晚在此歇息，明日再回。我已备好宴席。此次白鹿崖的事件诸位费心，清河感激不尽。”
他察觉到几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让百草堂的医修又诊治一番。既然是**，百里清河也不能将沧澜的人继续挽留，只能由他们自家解决。
百里叡在无人处追问：“七叔那白鹿崖应如何？”
“我同你父亲已讨论过，已请西域金池寺的人来超度亡魂。”
他们道修不信来生，只信今世。只能花费重金请旁人出手相助。百里清河总觉得冥冥之中许多事似乎有某种联系，试图抽丝剥茧得到的只有一团乱麻。
沧澜弟子们精神绷紧了一天，总算能好好休憩。白羡鱼没有让医修检查身上的伤势，反而是出去在长街上的摊贩上晃悠一圈。将之前眼馋的吃食全然买下，还购得不少南货斋果，直至将身上的乾坤袋塞得满满当当。
返回百草堂的客房时，乐喜正在为赵昆玉检查伤势，虽然百草堂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但依然不放心。将绷带解开查看，女人身上遍布着或深或浅的伤疤。
她瞧着鼻头泛酸，轻声道：“师姐你受苦了。”
若不是赵昆玉在前面阻挡住槐树妖的袭击，其他人的伤势不会那般轻微。她永远昂然地站在弟子们的前头，一想到这里乐喜就更加讨厌白羡鱼。
凭什么师姐几十年的努力比不上别人的一句天纵奇才，她也担得起这四个字。
“我身为大师姐保护你们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赵昆玉看向身旁的白羡鱼，少女正抱剑合衣入睡，她低声道，“好好歇息吧，明日就能返回宗门。”
乐喜折腾一天也满身疲乏困倦，刚躺下就入了梦乡。窗棂外的月光洒在屋内，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吱呀一声，白羡鱼探出小脑袋察觉四周无人后，轻手轻脚走出房门。然而刚出院落，就听到身后的梧桐枝桠上传来一声轻笑。
乌渊姿态随意斜靠在树上，目光锐利深深盯着地上的人。
“小骗子。”
虽然奇怪她怎么会记得前世，但天道还是公平的，或许是为了让这小家伙给上辈子惨死的自己复仇。他还是头回见到这般愚蠢的小妖精，可惜转世之后依旧呆头呆脑。莫非是因为她的前前世太过聪慧强大，所以天道才要削去她的慧根。
白羡鱼不懂他为何叫自己小骗子，自顾自的御剑向白鹿崖飞去，她要为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了断。
还有复仇。
乌渊起身与她并肩御风飞行，负手在后挑眉道：“你难道就不怕我告诉沧澜的人你的前世。”
“那我就告诉他们你是妖。”白羡鱼不假思索，衣衣说过若被威胁，能杀就杀，不能杀就反威胁过去。
乌渊眸中含着淡淡笑意，她这副模样还真有几分金紫衣的狡诈。果然什么师傅教出什么徒弟。
“我之前问你是否认识他，为何不承认。”乌渊最厌恶欺骗，尤其是在狡猾的人族身上栽跟头。他世间游历万年，看透了众生相。
白羡鱼没有回答，她自认没有必要告诉他。就连衣衣都不知晓此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身处第一道宗沧澜，告诉斩过万千大妖的金紫衣她前世是花精又有何用。害她之人早就皆然死去，只剩痛苦的过去缠绕着她。
白羡鱼的确记得前世的记忆，在五六岁之后，每晚都会梦到零零星星的片段。起初都是美好的，她坐在一头白鹿身上漫山遍野地奔跑，在草地上编就花环垫脚放在他的头上。
诚如槐树妖所说，她只是沾了小白的仙气后修炼成精。每日悠然自在地踏遍白鹿崖的每一片草地。只是如今那边土地只有槐树精和那些亡魂在徘徊。
白羡鱼不懂为何要让她记得那痛苦的过去，明明现在的她是沧澜紫竹峰金紫衣的弟子，早就不是白鹿崖的花精。
难道真是因为她做错了，可白羡鱼不认自己有何错处。
她爱白鹿崖的一切生灵，力所能及帮助乡民，可为什么杀她之人也是他们。
“你去也是没用的，那些怨灵是被那只鹿神诅咒才变成那副模样，除了他没人能拯救，即使是金池寺的高僧。”乌渊终于弄懂他为何成为堕神，没有百姓的供养信奉，他早该在世间消散。
就如那些被遗忘的神祇。
白羡鱼垂眸不语，她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傻子你被他骗了，那只鹿神应该是告诉你只要积德行善，就能跟他一样得道飞升成神是吗？”
白羡鱼抬眸，目光定定：“你怎么知道？”
乌渊眉间尽是凉薄，背手嗤笑：“我见过无数被神欺骗的人，你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他最厌恶那些明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职责依然违背天道的神祇，还连累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族。
乌渊索性一语道破：“他生来就是半神，承天地灵运而生，你只是他成神之路上的一个因缘罢了。只要能渡过就能从半神飞升成神。可显然他失败了。被迫离开自己守护的土地，整日找妖魔求死。”
乌渊最是看不起这样的东西，身为半神为何要产生私情，他只能泽被苍生，一视同仁。
所以活该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绝不是你口中说的那般，小白待我很好。”白羡鱼罕见的冷脸同他争辩。
而且白羡鱼从未想过成为什么神明，她只是眷念那片曾经生养她的土地。
她再次御剑闯进白鹿崖，青影在窗棂外浮现，昏睡的老妪被风声惊醒，抬头就看见那抹清瘦的身影。坚韧又挺拔逐渐消失在成一个小点。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寂静的夜晚，她看着神女倒在血泊中，绝望而死。
她抱着小瓮，低声喃喃：“回家，娘，回家。”
白羡鱼只身提灯往浓重的夜色中走去，四处阒然无声。那些虚空中漂浮的黑影在看到她之后不敢靠近，只是紧跟身后，并未做出任何的举动。
她踩在枯藤之上，毅然决然走向那破败的小屋。
来到白鹿庙内，白羡鱼如白日那般用剑气将供桌上的灰尘拭去。随后依照记忆，将瓜果点心从乾坤袋里拿出，依次摆好，随后在香炉上燃起支檀香。
一缕青丝缓缓升起
乌渊不解她的举动，靠在门外正色道：“他若待你好，当时为什么没有保护你？”
“有一个很厉害的家伙闯进白鹿崖想要带着我，小白在跟他打斗时离开了。之后我……”白羡鱼顿住，其实她也忘记自己怎么死的，或许是太痛苦，所以便选择遗忘。
她只记得身体很痛尤其是心脏，仿佛要被一刀刀切碎般。
“你以为真的是百姓杀死你吗？是神。是你那所谓能保护你的神。明知执念是罪过，他还偏偏与你产生更深的羁绊，”乌渊想阻止她继续动作，“如果他回来此处，可能会杀了你。这般才能重新被天道认可，再次成为神祇，不会再有谁记得你。”
白羡鱼沉默不语，她不信乌渊的话，只信自己的心。她双手合住，面对白鹿神像深深一拜。
随后她起身，迎着男人不满的目光，盈盈一笑：“我知道你是好妖，但我相信小白绝不会杀我。”
乌渊眸色微动，望着少女的笑靥，心中产生异样的情绪。或许只是因为她的眸子太漂亮了。
在这凝重夜色中，美得出奇。
白羡鱼转身踏入庙外，她缓慢拔剑：“我来这里是为了报仇。”
“什么？”乌渊愣住，那些百姓不是早就死了。
白羡鱼起身一跃，反手凌空力劈，躲避不及的几个怨灵被锋锐的剑气灼伤，痛苦悲鸣后消散。
她的眸色极深极沉，夹杂着几丝血腥。就像那句话说的，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是她所帮助的孩童泄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而百里清河的无心之举导致百姓以为她有神效。
导致其他妖族觊觎她的存在。
他们索性就利用人族的贪婪，出高价想要她的枝桠，只为汲取她的修为。这风声不知被谁透露出来，一晚上来了诸多人手拿屠刀想要砍她。
“其实人族没有你想的那般坏，他们知道感激，我不是被他们杀死的。”
乾坤阴阳镜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被修好，所呈现的画面永远只是一半。
那些迎面举斧的村民是在保护她，与那波想要用她换钱的恶人缠斗在一起。
那时候的白羡鱼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引得人们的贪婪。现在才懂得妖类许诺的银子能将这里的供果买上万次，还真是很高的价钱。
乌渊沉默了，良久后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羡鱼回眸，提剑深深望向他：“我是被你杀死的。”
“什么？”
乌渊以为她在胡说八道，骤然他神色顿住，胸口气血翻涌。他最终承受不住吐出浊血，血丝顺着男人的唇角流下。
男人痴痴笑道：“你果然记得我。”
“第一面就认出来了。”
白羡鱼提剑缓步走过来，那些在内心深处隐藏的恐惧不会消失。
所以你去死吧。
慕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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