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无忧是在五十年后了,对于这个养了十几年又失踪五十年的孩子,夏云逸更多的是模糊的背影。
他快要忘记自己还有个徒弟了。
他变了很多,更高了,更强壮了,法力也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的样貌变了,曾经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如今成了殷红色。一改从前的天真温顺,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会在山下敲诈勒索落单修士的混混。
说真的,夏云逸没认出来他。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场面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司药长老开口让两人先回去好好聊聊。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个徒弟死了,毕竟他家里人拿着他的剑鞘和碎掉的弟子令来青云说什么勾结魔族就地处决。
夏云逸不信,所以他找,找了十年找不到就找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一直到现在已有五十载光阴。
他放弃了,只要他还在这人世就不可能五十年不归家更不可能了无音讯。就在所有人都认定他死亡的时候,他又不知从哪跑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有些拘谨。最终还是夏云逸先开了口:“这些年你去了哪?”
“造人暗算法力没了,在偏僻的山区养伤。”
夏云逸淡淡应下:“嗯。”那是不可能的,他早早将北易国翻了个底朝天,就算真的是养伤,五十年来怎么收不到他一点消息。
但他没继续问,兴许是觉得孩子大了,有些秘密也是应该的。
“还走吗?”
“暂时不离开。”
夏云逸轻叹一口气,最终也只是淡淡点头:“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无忧顿了顿,犹豫着开了口:“很好。”他观察着夏云逸的神情,见他没有继续问也松了口气。
紧接着就是短暂的沉默。
无忧有些沉不住气,率先问出二人心中最关心的问题:“我回来,还算是您的弟子吗?”
这个问题夏云逸是想看他的态度,他实在捉摸不透,为什么他要突然回来,又为什么要消失这么久,但感情好歹是有的,总不能做出赶人的事:“只要你想。”
无忧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同时他放慢脚步:“师尊,先前还未来得及向师姑问安,弟子先去一趟司药峰。”说着就转了方向。
“等等。”
无忧回头看向他,像是担心他的阻拦。
“绵绵这会应该去了司蛊峰,你多年不在宗门,弟子大多不认识你,贸然前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去司药峰寻最最,她应当认得你。”说着将自己的门令扔了过去。
夏云逸口中的最最乃是他大师兄的亲姐姐——江筠。这么多年不见面无忧也怕她认不出自己,可若是有了师尊的门令就好办多了。
他快步朝司药峰的地方走去。
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草药味,几名弟子忙活着将晒好的药材送到后院,还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
他看着忙碌的人们和陆续进出的病患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怕打扰旁人的愧疚心,等了片刻见无人在意自己,也就壮着胆子拉住了一名女弟子的衣袖:“这位小师妹,请问江筠师姐在何处?”
小师妹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无忧:“有预约吗?”
“没有。”
“没预约,我凭什么告诉你。”
无忧拿出夏云逸给他的门令:“我家师尊寻江师姐。”
小师妹看到门令眼睛瞪得溜圆,抱着手中的簸箕就去后院喊人,很快一名身着素衣的清冷女子从后院走出来,她看着无忧眼神中夹着几分审视:“夏师伯寻我?”
无忧三步并两步快步走上前,对着江筠俯身一拜:“无忧见过江师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到“无忧”这个名字江筠先是皱眉,又联想到夏云逸她明白过来,用复杂的神情盯着这张她几乎认不出的面孔:“师弟,请吧。”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后院侧房,那是江筠的住所。她为无忧斟了一盏热茶,茶香袅袅混着屋内的安神香,倒也是别有风味。
“有何事无忧师弟?”
“惭愧,我本是来寻师姑的,不巧她去了司蛊峰,又怕多年未露面被师弟师妹们当成外来人轰出去,只得打扰师姐。”
“不算打扰,你来的巧,今日司药峰无事,难得的清闲日子。”
“若是扰了师姐的清静,无忧向师姐赔罪。”
“……”江筠沉默着,将倒好茶水的茶杯推到他面前,“你变化真大,叫人认不出。”
“这么多年,师姐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分没有变。”
江筠没继续说什么,她本就与无忧不熟,对于他的回来,更多的是一种不解,和夏云逸一样,她不明白这个消失了五十年的家伙为什么突然出现。
二人相顾无言,干坐到有小弟子来叫江筠,那人慌慌张张几乎是连滚带爬跑来:“大师姐!急诊!是毒!”
江筠急忙起身,在众人紧张担忧的神情中急急忙忙跑向急诊间,扔下一句:“去请师尊。”就消失在人群中。
若是普通的毒定然是不会来寻江筠的,若是情况紧急到要来找她,只怕是需要请司药长老亲自动手。
长老不在,病患又情况危急,这群小家伙最能指望的也只有江筠了。
听到“毒”一字时,端坐在檀木椅上的无忧微微挑眉,指腹摩擦着杯壁,犹豫片刻跟在了那名叫江筠的弟子身后。
这间院子距离病患在的急诊室有一段距离,那人走得急,他差点跟丢。就算到了也是被拦在外头,他只能等着司药长老来后看能不能混进去。
司药长老来得也快,两人几乎是前后脚的关系。无忧自然没有机会混进去,他就连叫司药长老都被忽视了。
于是他站在屋外一待就是两柱香,因他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在一旁待着,又是江筠认识的人周围弟子也不好赶人走,还就真让他等到了司药长老从里面出来。
司药长老见到他疲惫地笑了笑:“无忧,你怎么在这里呀?”她声音很轻,像是长辈简单的询问。
无忧俯身一拜,将手中紧握多时的玉瓷瓶递了上去:“师姑,您用得上。”
司药一愣,迟疑着接过玉瓷瓶,她瞥了无忧一眼,面上仍旧是温柔的笑:“无忧,喝口茶再走吧。”
无忧听出她话里有话,没在拒绝,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司药交代身旁弟子一些注意事项便带着无忧离开人群。
确认四周无人后,她看向无忧,脸上仍旧堆着笑,只是苦笑:“你还是我们的小无忧吗?”
她拿出了一开始为确认他的身份使用的分辨器,透明容器内淡青色与暗红色的灵气缠绕在一起,纠缠不清。
“我的确是无忧,如果您愿意,可以唤我林无攸,生死攸关的攸。”
司药苦笑一阵,拿起那白玉瓷瓶左右打量着:“林无攸……你的新名字吗?罢了,你不愿说便不要说了,人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那个人中的什么毒?”他忽然提起病患,话题转折较为生硬,但这也确实是他关心的问题。
“不清楚,不像是人界的,没见过那种毒,应该要翻一翻古籍。”
“西西域蛊毒。”这是一个他几乎可以肯定的答案。
司药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什么?”
“如果您用了很多种办法也查不出病根,甚至要用司蛊峰的蛊毒压制这毒,我可以保证这绝对是西西域的蛊毒。”
“那地方已经消失了数百年,怎么可能还残留蛊毒。”
“她们还有后人,蛊术也在流传,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那是蛊毒。那东西深入骨髓,所以一般的解毒办法根治不了,医者大多只能把毒逼出来,可体内少不了残留物质。”
司药不解,他的话着实让人意想不到,像是告诉一个人死了几十年的人忽然诈尸。她还不会因为听了小朋友的话而去拿病患做实验。
林无攸瞧出了她的犹豫,环顾四周端起一盏空杯:“改日赔给师姑。”语罢用力捏碎茶杯,锋利的瓷片刺入手心,鲜血瞬间流出。司药双目瞪圆,罕见地表露出生气的情绪:“你做什么?!”
他将刺入手心的瓷片一片片拿出放到桌上,另一只干净的手向司药讨要方才给她的白玉瓷瓶。
司药片刻的愣神,还是将瓷瓶递了过去:“你……”她眉头紧蹙,眼中带了些许责备。
林无攸打开瓷瓶,小心翼翼从中倒出一滴血滴在伤口处,任司药怎么想也想不到那瓶子里装的会是血。
被滴过血的伤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是片刻,血肉疯狂生长,伤口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这……怎么可能……”
“师姑,这瓶血能解西西域的毒,以您的能力用它做主药引研制出复体不在话下,药效自然会削弱一半,但抑制住毒素蔓延生长完全没问题,还请您多加防备,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
“你从哪弄来的?”
“那个人让我给您,至于来源您尚且不必知晓。这血您万万不可透露出去,更不可直接拿去给其他人用,您能明白吗?”
司药沉默了,看着林无攸手中如同烫手的山芋般的药瓶,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收下:“她…只需要我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不过断然不会害您。师姑,收了这血,咱们可就是一路人了。”他语气带着试探,想探清司药的诚心。
“你需要什么?”
“日后若我身陷绝境,还请师姑保我清白。”
“……”良久的沉默,空气中是一片死寂,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答应你,林无攸。但也请你不负师门。”
“宗门长老同门皆与我有恩,我尽可能将青云宫与我摘干净。”
有了这句承诺,司药心中的大石头骤然落地,但她再度看向林无攸,只觉得陌生。
这孩子已经变得她认不出了,他的身上似乎藏了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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