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裴清的是他的益州同乡,黄端。
黄端年长裴清几岁,家中又有亲人在州府里任职,所以也就早裴清几年通过州考。
只是他来长安之后,一连几次科考都未能中进士,便一直滞留在了此地,准备今年再次应试。因此当他得知昔日同窗,且有些交情的裴清也到了长安时,便难免兴奋地想要招待一番。
毕竟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于是,黄端主动联系了裴清,邀他来万鹤楼一叙。
裴清待人温和,尽管他此刻更希望静心地温习科考内容,但同乡好友相邀,他也是不好拒绝的。
此外,他还又听闻了万鹤楼诗赋打擂的消息,考虑到进士三场考试中,第二场杂文考的就是诗赋,便觉得也可顺道来瞧一瞧,或许能够借此机会旁观一下各考生打擂的表现,学习一二。
所以刚才待他送走林舒窈之后,换了衣服,重新整理好了仪容后,便赶紧来赴约了。
这边黄端和他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简单寒暄之后便领着他上楼到事先预定好的位置。
只是还没入座,快要走到的时候,就有人怒气冲冲地从雅座方向走了过来。
黄端见来人到身前,叫住问他:“怎么了陆兄,缘何出来了?”
陆游川愤怒道:“刚来了几个人,偏说我们的位置是他们一早就定好的,可我们来之前便问了小二,说那位置没人,他们不听,硬是将我赶走。”
黄端提议:“那把小二叫来作证?”
陆游川极其不满:“叫了。但那几个人想来身份不低,小二便支支吾吾地不敢得罪,竟也偏着他们让我让位置。”
他唾骂道:“不就是几个世家弟子吗,狗眼看人低,真是可恶。”
黄端闻言叹一口气。
这时陆游川才注意到黄端身旁的裴清。
他缓和下来问:“这位是?”
黄端回神:“哦,怪我,忘了介绍了。”
他侧身抬手向裴清:“这位是我同乡,裴序中,这次来长安也是来科考的。”
“序中,这位是陆遇安,苏州人士,同你一样,是今年通过州考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士子。”
陆游川拱手:“裴兄。”
裴清回礼:“陆兄。”
陆游川道:“裴兄与黄兄是同乡,应也是来自益州了。”
“益州裴氏?”他想了想,又问,“可是出自河东裴氏西眷一脉?”
裴清浅笑,温和回道:“不是。家中祖辈皆生于益州,长于益州,并非外地迁徙而来。”
“哦……”陆游川听了,静默下来,一时无话。
而裴清依旧以笑颔首回应。
“陆郎君。”刚才调节陆游川和几个世家子弟的店小二到了几人身侧。
他笑带歉意:“真是不好意思,是小的一时没安排好,您看,我再给您安排个好位置?”
陆游川撇头白眼,他哼道:“你何必来管我?刚才那几个郎君还不够你伺候的?”
小二无话:“这……”
裴清出来打圆场道:“陆兄,在下刚才观察到还有一处位置看打擂也不错。”
他指向一处:"陆兄,你看那处位置如何,虽不是正对擂台,但却能正好看到打擂者作诗的全过程,能与他们这般近距离的共同思考,也不失为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
陆游川沉默。
黄端也在此刻附和道:“对呀陆兄,你不是还正算去打擂吗,若依序中的话,你这也算提前适应了不是?”
陆游川看了看对他苦口婆心相劝的两人,又看了眼楼下的擂台,终道:“好吧,我也不做扫兴的人,就依裴兄和黄兄的话,我们去那方座位上坐。”
他问小二:“那里可有人?”
小二连忙:“没有没有。”
陆游川:“那便带我们去那罢。”
小二抬手往前:“好好,郎君请随我来。”
小二领陆游川上前之际回头望向裴清,满眼感激。
裴清只颔首向他莞尔。
——
这边,裴清几人落座之后,小二为他们倒上了热茶,而楼下的诗擂也打得如火如荼。
裴清于诗赋一事上不算精通便学得格外认真,而一旁的黄端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便不由一问:
“序中可是要去试一试?”
裴清回神,吃笑道:“黄兄知道我的,我并不擅作诗。”
黄端语气似打趣又似兄长对弟弟的苛责:“不是吧,裴序中,几年前你我还在同读时你便说你诗赋不好,如今许久不见,你可应当让我刮目相看啊。”
裴清无奈一笑:“确实有负黄兄厚望了。”
陆游川听了二人的对话,也对裴清说道:“裴兄,这样我也站黄兄那头了,要知道进士第二科诗赋占比可不小,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裴清满是谦逊:“是,在下知道,多谢陆兄和黄兄督促了。”
黄端被裴清提醒道:“不过要说诗赋,序中,你真可向陆兄学习,在我所结识的人中,陆兄的诗赋能力当真是一流。”
裴清闻言敬佩,陆游川则做出谦虚状。
黄端又道:“对了,陆兄不是准备去打擂吗?可是还需观摩一阵?”
陆游川信心满满:“无需观摩,刚才只是在等黄兄罢了。”
恰逢此时,楼下擂台响起掌柜的声音:“这一轮的获胜者是陈公子,还有哪位公子要来挑战的吗?”
陆游川起身:“在下想来一试。”
——
黄端所言不假,陆游川诗赋果真是一绝,在台上一连打败了几次攻擂者,引得全场观摩看客连连称赞。
时值本日的最后一轮,他更是依据一幅高山云雾图做出瞄定胜局的一首诗。
画中云雾缭绕,游于高山之上,诸山只露雪峰与天相接。
“云雾常埋晦,山水自幽奇。”攻擂者先念道。
“好!”台下人纷纷称赞。
陆游川扬唇一笑,昂首挥袖:“云舒现素白,山起点苍蓝!”
“妙啊!太妙了。”诗句一出,台下看客的欢呼声完全如潮水般翻涌起。
“好一个点苍蓝。”裴清亦小声惊叹。
而他身后,被屏风所隔的另一处雅座,林舒窈持杯的手也停在了唇边。
她轻声评:“点苍蓝,真是点睛之笔,不仅字用得好,气势也足。”
这个人不仅会写诗,还知道如何压别人一头。
其实攻擂者的诗写得并不差,相反,另有一番雅致,只是在如此打擂的喧嚣环境下,雅致便不适合调动在场看客的情绪了。
林舒窈凝眸望向陆游川,但只一瞬便又移开。
她同样赞赏他的诗赋,只是她想他的个中心思已被她看穿,那便也没趣了。
——
陆游川拿下了今日的魁首,只要他能坚持坐镇到最后,便是今年万鹤楼诗会的获胜者,于科举之事上大有助力。
想到此处,陆游川便是更得意非常。
打擂结束后,挤在万鹤楼中的看客都纷纷离去,裴清和黄端两人也起身准备下楼迎陆游川。
而陆游川亦上行,三人于楼道平台层相遇。
只是三人说话时,突然有人从后而来将几人撞开。
“闪开!”
来的是刚才占了陆游川位置的那几个世家子弟。
为首的那人摇摇晃晃的,到他们身前又停下,瞥向陆游川,满面不屑:“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赢了场诗嘛,瞧那副德行。”
“田舍汉。”
陆游川当即面色铁青,就要上前责问:“你说什么!”
愈发有打一架的气势。
好在裴清伸手拦住了他,如今万鹤楼中客人不少,且不说对面几人是何来历,就是陆游川先动起手来,于情理上也是落了下风。
而被裴清一拦,陆游川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冲动了。
他与裴清对视一眼,颔首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冲动,眼神中也隐含谢意。
裴清这才放心,又向那人温声道:“郎君此言差矣,我等自幼便读诗书,向来尊崇古人文士风骨,如今能以诗赋取胜也是自己多年来向古人看齐的肯定,并非得意,只是难免高兴了些。
“但想来兄台是读书较少,不太能理解,让我们几个打扰到了。”裴清含笑拱手,“是我们失礼了。”
“你……”
裴清表面恭敬抱歉,话里之意却是嘲讽来人是个不读书的朽木头。
那人本是趾高气昂的,想着奚落几人,如今反被揶揄,又哪里容得下这口气。
他语调不服:“你少在那里拐着弯骂我,别以为要在长安科考的只有你们几个。”
又压低声音:“我告诉你,纵是你们拿了魁首又如何,考场之上,进士三科,你们不也得一板一眼地好好考么,可你们觉得人人都需要如此吗?”
裴清当下眼眸一沉。
陆游川神情也变得紧张:“你什么意思?”
那人终是得意一笑:“我今日吃了酒,心情好,就可怜你们几人一次,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与其总想着如何把诗写得漂亮,不如多关注西燕的动静。”
他上手轻拍陆游川胸膛:“也不知道谁才是井底之蛙,只知道跟着大流玩什么诗赋。”
话至此处,那人身后的人捏上臂膀止住他,低声道:“王兄,别说了。林二郎说过,此事不可在外言说太多。”
那人撇撇嘴,又轻蔑地将裴清三人看了一圈,不屑呿一声:“好——我们走。”
陆游川怒意未消,但又想着刚才那人说的话。
他问向裴清:“他这是什么意思?还好心提醒我们,不看诗赋?”
裴清沉吟片刻,只隐约想起梦中的事情——梦中他经历了科考,他记得时务策的题目是:
“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而民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1)然西燕屡犯,当何处之。”
陆游川还在等裴清的答案,逐渐焦躁之下突然灵光一闪:“难不成他是在告诉我们时务论会涉及到的范围?”
裴清一怔,他没想到陆游川会想到这方面,更没想到他直接说了出来。
陆游川又摆头:“但也不太可能?如今才十一月,距离科考还有两月有余,他如何会知道?”
“莫不是和刚才提到的林二郎有关?”
“不过那个林二郎又是何人?”陆游川自问自答着。
“娘子慢行。”
楼道之上,林舒窈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准备下楼离开。
店小二的声音让裴清几人的交谈暂停,并且几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从走廊上下来的佳人。
林舒窈在外时气质一向请冷高雅,目不斜视,从不管他人目光,但这一次,她于楼道平台三人中独独对上了裴清的视线。
又是他。
她目光流波婉转,冷媚之下又有几分意外倨傲。
但林舒窈没有停留,只三人为她挪开一条路后便继续下行。
只是待林舒窈走开往下,陆游川望着她继续回想刚才的问题,忽地反应过来:
“我想起来了,他们来占位置时好像说过,叫什么林仲盛。”
裴清闻言一惊,立马转头看向林舒窈的背影。
而林舒窈亦驻足转身。
她面向三人,虚眸一下,又目若冰霜:“什么?”
这章浅浅过渡一下。下章男女主就拉扯起来,嘿嘿。
1)部分摘自《全唐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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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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