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查理曼……陛下吗?”
Servant不会做梦。眼前所见,只可能属于和他契约相连的英灵过去的记录。晴空高远芳草萋萋,藤丸立香面朝旌旗连绵的法兰西军队,正被成片金百合标志晃得眼晕,一个银白色的身影穿过他走到正前方,靴尖踏地的声响比印象中王的步伐更加清脆,透出年轻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很好!带给圣城的礼物都准备妥了吧,那么现在就出发,我精锐的勇士们!”
一模一样的声音,装束精干,短发清爽,蓝白披风飞扬招展,铠甲银光闪亮,咎瓦尤斯异彩变幻,尤其不同的是那双明澈动人的蓝色眼睛,和朝气蓬勃的灿烂笑容——这莫非就是陛下口中,冒险者时期的他自己。注意到这一位竟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立香有点不敢相信,又有点暗爽地,用拳头挡住嘴角控制不住的偷笑。
“这位君主,您出身何处?从未有人敢擅入这座教堂,除非得到我的同意!”
“阁下,我的名字是查理,出生于法国。我已凭我的英勇和力量征服了十二位国王,来到耶路撒冷是为瞻仰神圣的十字架与陵墓的!”
……不不他踏上旅程的初衷其实是为了和拜占庭国王比谁戴王冠更帅气啦。立香在旁边默默吐槽。
“我的天啊,陛下,您何其武勇。您坐在我主曾坐过的位置上,因此还请您自称‘查理曼’——比所有加冕的国王都伟大之人!”
年轻的王带领十二圣骑与大部队翻山涉水,抵达圣城耶路撒冷,获得主教的认可与友谊,世人皆知的『查理曼』之名在这里启封,还获赠诸多引发奇迹的圣物珍品。查理曼用它们一路布施恩泽,开化民智,让残疾者长出腿脚,让盲目者重见光明,让失声者开口说话,让拘挛者恢复气力。上天对善心的圣王赞赏有加,处处行予方便,连他们在拜占庭国王的宫廷里酒醉乱吹的胡话都全部兑现,为过于随心所欲的年轻人们挽回颜面;一段段高低起伏的发展趣味横生,结局也是皆大欢喜。
倘若所有他的传说都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延续下去自是再好不过,可国王没有忘记他在圣城主教那里答应的诺言。
“尊敬的查理大帝,我愿意把我的财富都留给您,只要您为我们防范异教徒,将那些仇恨我等的撒拉森人全部击溃。”
“我发誓。”查理曼眸光炯炯,他将咎瓦尤斯庄严举起,有如一尊圣殿供奉的俊美雕像,“我将信守承诺,召集我所有的臣子前往西班牙。”
王的生涯里没有纯粹的友情,贵重的赠礼往往索求同等高昂的代价。圣骑士帝知道,这就是他必须担起的使命。
——下一幕,就由那首知名悲壮的武功歌接管传唱。
画面急转,立香落在龙塞沃隘口的土地上,直面尸横遍野的战场。号角声雄浑苍茫,十二勇士相继在血战中逝去,这些人的传奇毫无疑问画上了句点,……可是,他们的王呢?
“查理,召唤汝之军队。远方仍有战役需要汝去指挥,仍有国王和信徒期盼汝施以援手。”
歼灭敌军,处决叛徒,大仇得报,怒火平息,天使带来神言,圣王要继续进击;真要是传统王道故事的主角,查理曼此时就该挥别憾恨站起身来,慨然高呼吾将为神与世人奋战下去,再潇洒出征,留下一个代表希望的光辉背影。热血帅气,一如既往地——
“……神啊。”
诗歌末尾,国王的卧室黑暗笼罩,月光黯淡,少年却清楚看到明亮的泪水,从那双黛蓝眼眸里簌簌落下。
“我的一生可真是……充满劳苦啊。”
幻想的王在最后的最后留下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传说止步于此。无数雪白重瓣纷纷扬扬飘洒,幕落人散,终曲绕梁,谁也不会再去惦念,他后来怎样。
“…………。”
旁观许久的藤丸立香,不知不觉早已眼圈通红。那句话猝不及防地攫住他,令他心如刀割,只想不顾一切冲过去紧紧抱住那位即将被孤独吞噬的王,和他一同哭泣,但梦境不允许他动弹半分。
是这样的。空想的世界到此终结了。往后再也没有率领十二勇士的圣骑士头领,也没必要为他一人书写更多记忆;史实事迹足够人们代代传承融入那个名字,单纯为王的『查理曼』是且仅该是卡尔大帝。“我不能脱离十二勇士而存在”——人类少年终于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
“……ster、Master?!”
查理曼的呼喊声忽然从近处飘来,划开梦境的迷雾拉扯他的神智。立香猛地打了个激灵,循着声音睁眼,在耀眼的日光中和一双深红曈眸对上,与梦中圣骑士的眼睛质感一致色相相悖,他一时之间没能将脑子转回轨道,隔了几秒才想起眼前的也是本人。
“陛……下?”
昨夜失眠大半宿,白天查理曼担心御主缺乏休息,就没有带他离开要塞,两个人在城堡庄园散了会步,坐到一棵橘子树下休息。阳光舒适和风舒缓,他靠在王的身边几乎秒睡。会梦见查理曼过去的传说,大概缘于他的心思就没从对方身上离开过。
“刚才看你面色有异,就出声叫你了。”查理曼的视线落在少年微红的眼角,皱眉道,“没事吧。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立香笑出一声哽咽,摇摇头,“我梦见了一个很棒的……很帅气的故事。”
梦中残留的冲动还未褪去,他身不由己地伸出双臂,环住查理曼的脖子抱了过去。
——————
这就是人类的温度吗。
查理曼的第一反应很直率地跟着身体感受走,第二反应才是,他的御主是不是睡糊涂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少年抱着他的脖子,黑头发吸足了阳光的热量,那样一颗晒得暖暖的毛茸茸脑袋轻轻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鼻息熨上皮肤,顿时让那一片连血液都滚烫起来。又痒、又刺烫,不止是那里,还在胸腔里近似煮沸地翻腾起来。不舍得推开,不情愿推开,不打算推开,想要就这样反手紧拥,将这份温度永远留在怀里。难以言喻的欣喜一霎那涌上来冲昏了头脑,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
从订立契约以来,他和藤丸立香出于种种原因,没有太多身体接触的机会。查理曼本以为两人保持和睦共处的临时主从关系到使命结束就很好,也乐得顺其自然,谁知在他们之间,某种感情积蓄酝酿的速度仿佛命中注定远超常人,世间将其称之为投缘——而它接通、点亮、明光放射然后以无可阻挡之势汹涌蔓延热烈盛开……
有时候就只需要一个始料未及的瞬间。
“……立香。”
王沉沉喊他的名字,单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护住脑后,直接将人压倒在绿草如茵的地上。立香“哇啊?!”地惊呼出声,蓦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才意识到他圈着对方脖子的动作,在眼下这种姿势看来是何等暧昧。
“陛下、等……对不起,我刚才那是……”
这下轮到他被紧锁住逃不开了,像一只被猛兽捕获,按得死死的小动物。立香满面通红,试图推开查理曼的身躯,根本动也不动。
“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人称就此改变。从随性而略带粗俗的“你(お前)”,切换到更有支配意味也更亲密的“你(きみ)”。从未对其他任何人用过,也只会对面前这一人使用——查理曼贴在立香耳边如斯低语,鬓发撩过他的脖颈,音色带了点喑哑气声,刺激得他轻颤不已,“立香,你该庆幸我不是卡尔大帝。那家伙对自己中意的对象,不论男女都会即刻出手,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和邀请没有区别。……不过,现在的我也同样是代表王的侧面,所以……”
年轻的国王抬起头,看着臂弯中浑身僵硬的男孩子。东方人面孔清秀轮廓柔和,离得近了更能捕捉到那点惹人怜爱的青涩。许是本能觉察到危险气息,听到王的话语更确信自己在劫难逃,立香认命地用力挤住眼睛,整张脸都皱成一副引颈就戮悉听尊便的表情。
查理曼定定看着他。
无时无刻不真心夸赞他帅气的少年——或许早在最初看到这个人绝境中迎难而上的姿态时,自己就对他……
拢在立香腰上的手稍稍收紧,再停顿。
为王之人,皆拥有追求自身**的至高特权。只要他想,立刻就可以在这里将对方据为己有……若是那样,『查理曼』和『卡尔大帝』的区别何在?他想以什么样的自己,被眼前的人发自内心地索求?
查理曼最终没有做任何过火的事情。他只是俯首凑过去,以行法式贴面礼的姿态,左边、右边、再左边,轻吻了三下立香的脸颊。
“——!!”
第一个亲吻落下来,嘴唇轻点面颊的触感鲜明得可怕,藤丸立香觉得整个人像只充气到极限的气球,就要因为这一下戳刺而爆炸了,接着是越发令他头晕目眩的第二个、第三个;当他好不容易开始适应,提心吊胆着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什么降临到身上,王的碰触却戛然而止。立香等了片刻惶惶然睁眼,查理曼正从他身上退开,他推拒对方的手变得无处可去。
“……诶……?”
不由得发出困惑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一丝半缕,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失落。
“开玩笑的。”
逆光掩盖了查理曼额发下的眼神,嘴角倒还是噙着笑意,“以王的力量强迫谁是很容易,真想得到一个人的心意还是要堂堂正正用爱情去打动他。下次要多加注意了我的Master。撒娇是没问题,万一我不慎输给卡尔大帝的影响,那时候你会遭遇什么可就很难说了啊。”
国王陛下哈哈笑起来转身走远,剩立香一个人蓬头赤面地坐在树下发愣。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透过缝隙洒落的阳光似乎变得**,他全身渗出汗水,脸庞烫得不敢用手去碰,只能茫然地用视线追寻查理曼离开的方向,大脑还在不甘心地反刍他说过的话。
卡尔大帝会对中意的对象随意出手……而查理曼,并没有。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己其实不是查理曼中意的对象?或者反过来,查理曼不是会对中意的对象随便出手的人?突兀地将他推倒是为什么,蜻蜓点水的亲吻又算什么,难道都只是年轻的王心血来潮的玩笑?
是哪边。到底是哪边。他实在不想自作多情妄加揣测,那将带给他多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与苦闷。
“真是的。”立香嘟囔着,用力刨了刨凌乱的黑发,蓝眼睛里一抹柔光飘飘忽忽地流转。
说到底,哪还需要专门打动他。
“如果是陛下的话……”
是这一位诞生自传说的、帅气的、各种意义上都无比闪耀的圣骑士之王的话。
……就算对他出手也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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