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婆养了一盆昙花,我总在夜里观察它的开放。后来,我将它从花盆里拔出来埋到了地下。”
“昙花是转瞬即逝的美物,我不喜欢。”
“而埋藏十年的桃花醉,是要和深爱的人一起喝。”
简然自小,父母就不怎么管她,放养式教育。妈妈是外交官,常年在海外工作,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爸爸是国内大学的教授,专注学术,也忙得很少顾上她,所以,简然大多时候都和外婆一起住。
关乎父母,简然的记忆很少,从小她就和父母不怎么亲近,都说缺少父母陪伴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简然不以为然,和外婆一起生活,简然从不觉得孤单。
但她时常孤独,时光漫漫,源源不断地将孤独埋往她心底,越积越多,醇如酒浆。她在自己的孤岛上,独自仰望漫天星辰,沉默地对抗荒芜。外婆不忍心,却也毫无办法,只好告诉她:“要么你自己走出来,要么有一个人走进去,别无他法。”
在这个生命与生命为邻,花与花在风中相迎,天鹅认识所有天鹅的世界上,唯有人类自甘寂寞,有人说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而唯一的出口,是孤独。简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许这是她的天性,于她而言,孤独,是永恒之物。总有一天,内心同样会有相当程度的坦然与平和,她不需要走出来,也不觉陪伴是什么必要,更不需要灵魂伴侣,她就是她,不需要同人找共鸣。
大概是赫尔曼·黑塞在《山隘》里所写:“我独自一人,却很自在。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
这一点,简然很像她的妈妈。母女俩更像是不常联系,却存在心底的友人,相见不如怀念,即使相见,也是客气得不成样子。像接机这种事,只是漫长分离中的短暂相见,像是可有可无的仪式,意义不大,双方对此都不做他想,无关紧要的事,端看心情,就算接到,连一起正经吃顿饭的时间都不大有,能说的话也更是少得可怜。
简然很少见她的父母一同出现过,多年来她并未被告知他们离婚的消息,那说明婚姻关系依旧存续。小时候她还会奇怪,后来,便觉无关紧要了。相敬如宾,各有空间,没有矛盾,没有争吵,这样的相处对他们彼此来说或许更好,离不离婚,也无所谓了。
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相爱之人能一直在一起,难寻难见。简然觉得,她的父母,能够做到彼此尊重,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没有受到谁的影响,简然自知晓感情,懂得知慕少艾的意义时,便深刻地认为自己是独身主义,她并不想为任何人做出改变。只是她没想到,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女孩,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她给自己划的孤岛,让她明白了另一种“空”与“非空”,她的情意勇敢、固执、不容拒绝,她用阳光灌溉荒芜,让她甘之如饴地为之改变。
【2018年4月18日,高铁候车室,准备前往A市的可塔朵突然头痛得厉害。简然,我想你了,可是我不能对你说,就像那火车的轨道,永远不会有轮船驶过。{1}
拿温水服过药后,头痛稍缓,可塔朵收到了童书杳短讯。馥芮白请了假,几天前她被匿名举报学术抄袭。
学术抄袭?和那个与世无争到几乎无欲无求的女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候车的可塔朵惊忧难安。她要去找馥芮白,她想立刻见到她!
浓烈的思念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轻而易举割除掉她的理智。
真是,疯了。
可塔朵去了之前和馥芮白喂猫的地方,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地方对馥芮白有特别的意义。到了小院,猫不在,馥芮白也不在,只是这次那后院的门竟开着。
紫藤已多有嫩牙抽出,花架下的馥芮白正在画画,几月不见,她还是惯常的样子,时时刻刻散着的无波无澜让可塔朵有些莫名的生气,难道就没能有什么惊动她心绪,让她上心的人和事吗?
彼时春光正好,情境舒雅,生气归生气,可塔朵不愿打破这难得一见的安逸静好,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画架前的馥芮白很投入,唇角似若无意地微掀起淡淡的弧度,阳光顺着微挺的鼻梁,勾勒出精致绝美的轮廓。可塔朵心中的担心落了一大半。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馥芮白出声叫她,可塔朵才回了神。她暗暗懊恼,本是来安慰人的,却反被美色困住了心神。再次见馥芮白,可塔朵觉得她身上多了些什么,一时半会道不分明,只得暂时压下,上前说明来意,轻声问候。馥芮白微笑着道没事,心中暗暗诧异着可塔朵会到这里,在她心里想着她的时候。
圣诞节所发生的似乎只是一场梦。馥芮白自然地邀可塔朵在花架下落座,多是花苞的紫藤花大多被藤蔓和绿叶遮挡,芳华掩盖,衬得一旁篱笆园里的紫鸢尾更加清丽出尘。馥芮白随后落坐再未开口,只信手煮起了桌上的茶,从容不迫,技艺娴熟,她是精通茶道的。
“陋室芸窗书已倦,围炉?饮忆花开。简老师觉得可应景?”可塔朵开始没话找话。
馥芮白偏头一笑,“夏老师还会作诗?”
“只是曾经读到过的一句罢了。”尴尬,似乎被嘲笑了,真是班门弄斧。
“你去过巴黎圣母院?”可塔朵看着一旁已被馥芮白完成的画,生硬地转移话题。技法上或许有问题,但画面深邃得像个梦,里面的建筑线条流畅,色彩分明,很多细节都到位。很明显,她对实景了如指掌,可塔朵在脑中暗锤小人。
“嗯,那是外婆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轻轻的音色中透着浓郁的怀念和淡淡的伤感,不知尘封着多少不愿丢掉的时光,可塔朵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再次转移了话题。
和馥芮白在花藤下的整个下午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两人只是默契地坐在那里,春水煎茶,围炉小饮,看着画,看着天空,看着园里开着的鸢尾。
可塔朵偶尔也会偏头看看馥芮白,她好想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就像费尔南多?佩索阿说的——“我不为以前的我而后悔,因为我还是同一个人,我只遗憾以前不曾爱你。把你的手放在我手里,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只是美梦很多都是奢望罢了,可塔朵旋即暗暗自嘲。
傍晚馥芮白留可塔朵吃饭,这是她第一次吃她做的菜,不难吃,但也实在称不上好吃,真是意料之外,可塔朵才知道,如今馥芮白身上所多出来的东西,是叫烟火气。随后馥芮白从园子里挖出一坛桃花醉,她告诉可塔朵,是十多年前外婆酿的。可塔朵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馥芮白先给可塔朵倒了一杯,“尝尝。”
可塔朵依言尝了一口,喝完不说话。
“怎么样?”
“好喝。”
馥芮白看着只吐出两个字的可塔朵,沉默几秒笑了,点头,“也对。”
“你笑什么啊?”
“不告诉你。”说完,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可塔朵见惯了酒桌文化,早已懂得怎样不着痕迹得让人自然举杯,机会难得,她突然不准备放过馥芮白。尘封了十年的酒确实弥香,可塔朵没费几分心思,馥芮白便醉了,这是可塔朵第一次见她醉酒的样子。
平日的馥芮白是不染纤尘,无欲无求的广寒神女,而如今,举手投足清媚娇柔的风情似乎与她从不相干。可塔朵扶着挂在她身上的馥芮白艰难往屋里挪,努力回忆她拒绝自己的情境,拼命告诉自己要理智克制。
“铭姝,别让我为难。”曾经那句致痛之言,在此时管用至极。
馥芮白被挪到床上,可塔朵尚未来得及起身,就被床上的人揽了颈,唇与脸颊仅咫尺之遥,她目光灼灼,意欲再近,而她一时发懵,尚未及反应,那人却松了手,在顷刻后沉沉睡去。可塔朵暗暗松口气,看样子应当是醉得神智不清了。只是不知,那喝掉的一坛桃花醉里,掺了馥芮白多少的故作不知和顺水推舟。
薄若轻纱的云层隐隐盖住弯月,暗映着可塔朵翻涌的内心,她坐在馥芮白的床前写下:“我不知道天地浩瀚,也不知道人间喧哗,但我知道,星河在上,波光在下,你在我身边,我想再给自己一次希望,最后一次。”】
2018年的除夕,空旷的街道,零星几人,简然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夜曲在耳机中循环。她走得很慢,走了很久,走到天际收起耀目金轮,走到浑身冰凉,她并没有想要回去。远处偶有鞭炮声,简然才意识到那藏于灵魂深处经年的苍凉,不过都是重复的曾经。
天色逐渐暗下,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简然。
烟花易冷,这世间所有的美物,大概都是转瞬即逝。
零点,简然发了多年以来的第二条朋友圈,今年她想对一个人说,新年快乐!
{1}出自艾米莉·狄金森的《我想你了,可我不能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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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尘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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