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雨,院中的娇花零落了一地残红。乌云散尽,久别的日光穿花过叶,拂起一片晶莹的璨然。
朱墙下,一个小太监拿着扫帚随意抡摆着,带着地上的落叶翻飞起落。他口中念念有词,一脸的不耐。扫了几下,便见他把扫帚往边上一扔,望着紧闭的宫门叹气。
这处宫苑很大,但一眼望去再无他人。小太监站了一会儿,认命似的把扫帚捡起,继续干活。
背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小太监一回头,咧开了嘴角,扔下扫帚朝碧衣侍女跑过去。
“玉婵姐姐,今日做了什么点心?”
玉婵把盘子递过去:“给殿下做了莲花酥,这盘是给你留的。”
“还是玉婵姐姐疼我!”小太监从盘中捏起一个莲花酥狼吞虎咽,一个下肚,他问道:“殿下起了吗?”
玉婵摇了摇头:“明日便要出宫了,殿下昨夜睡得不安稳。岁喜,殿下身边如今只余我们二人,以后无论遇到何事我们都要以殿下为先,你明白吗?”
岁喜放下手中的莲花酥,敛去嬉笑模样:“明白。这宫里没有比殿下更好的主子,殿下对岁喜恩重如山,哪怕把这条命给殿下,岁喜也是愿意的。”
听他如此说,玉婵面上并无温和之色:“出去之后身边全是不怀好意之人,万事一定小心。”
“恩,岁喜记住了。”
玉婵把盘子留给岁喜,走进了殿中。
大亮的天光被帘布遮挡在外,只透过缝隙钻进来几缕,给屋中添了些许亮色。
玉婵轻脚走到花几边上,往香炉里添了两颗香丸。
丝丝烟缕悠悠盘旋,弥漫起一层清甜桂香,冲淡了屋中经年不散的苦药味。
她走到床边,轻轻掀开一侧帘帐,半蹲下身子瞧着仍在睡梦中的少女。
即便双目紧闭,透过五官的轮廓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位美人。只有一处美中不足,少女的右侧额角处有一道两指宽的烫伤疤痕。
玉婵正欲起身,忽见少女身子打起了颤,眉头也紧紧锁在了一起,似是魇住了。
她心中一惊,隔着被子轻拍着少女的肩侧,低声唤着她:“殿下,殿下醒醒,殿下……”
似是听到了玉婵的呼唤,李靖澜身子一僵,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地喘息着。
“殿下不怕,玉婵在这里。”
双眸中的混沌渐渐散去,李靖澜辨清了自己身在何处。梦中惊惧犹在,她抓着被子的手仍在颤抖。
“殿下又做噩梦了吗?没事了,都是梦。”玉婵握上李靖澜的手,感觉到了一片冰凉,眼中担忧更甚。
李靖澜撑起身子,弯了弯唇角,让玉婵安心:“我没事,玉婵姑姑莫要担心。都是些陈年旧梦,或许离了宫,离了这些,便不会再梦到了……”
“殿下……”
李靖澜岔开了话头:“姑姑伺候我梳洗吧,今日要去向皇上、太后辞行,早些去吧,莫耽误了时辰。”
玉婵未再多言,从柜中取来今日要穿的衣裳,服侍李靖澜穿上。
这身浅粉色缎面绣花宫装是玉婵按着李靖澜的要求亲手所缝,外缀一条锦丝挽纱,裙摆绣着的重瓣芍药垂曳于地,随着步幅迤逦生姿。粉色娇嫩,显得着装之人尤其活泼,但穿在李靖澜身上,却衬的她的脸色愈加苍白。
李靖澜并不喜粉色,她觉得粉色柔婉不适合她。从前她最爱丹朱之色,张扬艳丽如她一般。可那场变故之后,制衣司送来的衣裳几乎全是粉色,她便让自己变了喜好。只因那人想见她穿粉色,只因这是她的母后、先皇后萧清婉最爱的颜色。
玉婵从妆台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支芍药制样的步摇为李靖澜簪好,又在她的脸上略施脂粉,令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病容。
见玉婵失神地盯着镜中人,李靖澜问道:“像吗?”
“啊?”玉婵稍愣,却很快明白了李靖澜所问,“像,殿下与娘娘很像。”
“是吗。”
玉婵是先皇后萧清婉的陪嫁侍女,萧清婉过世后,她便留下照顾李靖澜。李靖澜对自己的母后萧清婉并无印象,她两岁时便没了母后。宫里人都说萧清婉生下她之后身子亏损,用遍了天下奇药也未能续命。
身子亏损……从前她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她的父皇也未曾怀疑过。直到前世她将死之际,那个毒妇亲口告诉她,萧清婉死于慢性毒药,而且是在太后默许之下被毒死的。
萧清婉与她的父皇李衡少年相许,李衡为了她空置后宫,只她一位皇后。此举引起朝堂不满,也令太后对萧清婉这个儿媳生了龃龉。
要毒死一位盛宠的中宫皇后,少不得要买通她身边之人。所幸,她在重生回来的那日,便把害主求荣的两个狗奴才送去见了阎王。至于那个下毒的罪魁祸首和帮凶,她会慢慢清算。还有害死她父皇、令她置身今日境地的一众仇人,她也不会放过……
玉婵见李靖澜神色有异,安慰道:“殿下,斯人已逝,向前看才是。”
“无事。”李靖澜敛下思绪,理了理鬓边的垂发,挡住了额角的疤痕。“雨停了,出去瞧瞧吧。”
院中的日光有些刺眼,雨后的清新和着泥土的芬芳,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宫苑添了几分生气。
李靖澜提着裙摆走到院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湿润的空气拂过脸颊的愉悦。粉雕玉琢的美人,与周遭的朱墙绿瓦格格不入,像是误入此地的惊鸿仙子,下一眼便要登仙而去。
岁喜仍在扫着落叶,散落各处的残叶被他扫进了墙下的花丛里,留着作明年的花肥,虽然明年他们不会再住在这儿了。在这住了三年,还真有点舍不得走。
李靖澜听到岁喜的叹息,朝他喊了一声:“岁喜,又在偷懒!”
岁喜被她惊得一个激灵,转头便见李靖澜脸上那抹灿然笑意。他一时愣在原地,下一刻眼前便涌上了一层雾气,滴落成珠。
他已许久未见公主这般真切的笑颜,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他恍然间回神,抬手往眼角抹了一把,向李靖澜跑过去。
“殿下,你起了。”
“恩,出来透透气。”
“奴才来扶你。”岁喜的手刚抬到半空,紧闭着的宫门传了响动。
岁喜神色一变,向李靖澜看过去,见她已收了笑意,眼底氤起了一层浓墨。
玉婵快步向李靖澜走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宫门打开,进来了两个躬着身子的小太监,迎着还未踏进门槛的那人。
来人虽着一身墨绿色内侍服,制式却更为繁琐,布料也更显华贵。
岁喜已上前一步伏跪在地,玉蝉也躬身施礼。
“魏公公。”李靖澜开口便带上了几分柔弱。
魏千向李靖澜行礼:“公主殿下。”他嗓音骤然变得尖厉,“你们怎能让公主在外面吹风!公主本就体弱,你们安的什么心?待我去禀了陛下,把你们都发到浣洗司去!”
“公公别怨他们,是我在屋中闷了许久,想出来晒晒太阳。玉蝉和岁喜跟了我多年,还请公公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们。”
“公主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殿下既开了口,奴才哪敢不遵。”
李靖澜不愿继续听魏千阴阳怪气,问道:“公公此来所为何事?”
魏千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陛下说公主殿下明日便要出宫入府,想来舍不得,特让奴才陪着公主殿下一同在宫里逛逛,莫被那些个不长眼的冲撞了。”
是怕我遇见不该见之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吧!
李靖澜腹诽着,出口却是:“还是皇上想的周到,那便有劳魏公公了。岁喜,你留下,玉婵与我随魏公公同行,莫辜负了皇上一番好意。”
魏千屏退了他人,只他一人在前为李靖澜引路。
“绿芜苑”外的那条甬道上笼了一层浅浅白雾,一眼望去似看不到头。
此处与圣上所居的承乾宫相距很近,在李靖澜的爷爷和太爷爷那朝都是宠妃的居所。李靖澜的父皇李衡空置后宫,此处便荒废了。直到李豫即位,才命人整理翻新,把李靖澜安置在此。
同一座宫苑,待遇却大不相同,自她住进之后,绿芜苑门可罗雀,宫人都避着走。
见四下无人,魏千走在李靖澜身侧,低声说道:“殿下,陛下说,您若是想去重华宫,便让奴才陪着您去。”
李靖澜脚步一滞,将魏千的话快速琢磨了几番。
玉婵不动声色撑着她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
李靖澜定了定神,抬手抚上额角的伤疤:“哪里还有什么重华宫,早已化作焦土。这几年我总梦到父皇,梦到他如那夜一般要烧死我。故地重游,徒增伤感罢了。魏公公还是引我去见皇上吧,我有话要同皇叔说。”
玉婵拿出手帕,为李靖澜拭去眼角的泪珠:“殿下,玉婵还在。”
魏千望着低声垂泪的主仆俩,出言安慰:“殿下,陛下同您说过,您只是受了姜氏母子的连累,姜氏母子毒害先皇,先皇气极才会火烧重华宫,非是因着您,您要想开才是啊。”
李靖澜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姜氏母子……
三年了,许久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姜氏”二字。
开新文啦~感谢点进来的小可爱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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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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