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有惊了。
眼前这姑娘年纪不大,居然还颇有家资?
“林姑娘,你不是给我开玩笑吧?”
林夏晚理解他的疑虑,“手里钱不多,但如果你们领导给的价格公道,买下这些瓶子应该够了。”
张大有仍然将信将疑,但毕竟自己才跟这小姑娘做成了一笔生意,而且如果这批破烂能有人接手,那好歹也是一笔钱,厂里不至于迟迟一分工资发不出来。
思及此,张大有便做主带着林夏晚去见他们领导了。
简单说明了一番来意,端着搪瓷杯的冯厂长打量了林夏晚一眼,见她年纪尚小,以为是不懂事闹着玩的,劝了一句,“小姑娘,这些瓶子都是残次品,你买了去没人收,最后只能砸手里。”
林夏晚笑了笑,“冯厂长,多谢您提醒,您就给我个公道价,如果价格合适我就要了,若是不合适,我也不是非要这些瓶子不可。”
见她态度坚决,且眉宇之间自有一种让人信赖之感,冯厂长沉吟了片刻,“你如果全都要,十五一个拿走。”
“成交。”林夏晚爽快答应了。
五十六个瓷瓶,总共八百四十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自安在旁边看了半晌,食指挠了挠眉峰,低声道:“姐妹儿,出手这么阔的?都不砍砍价?”
林夏晚大大方方道:“冯厂长实在,给的是公道价,我都知道。”
正低头吹茶叶沫的冯厂长闻言,乐了,“你这丫头有点意思,这样,我也给你指条路,广交会的领导带着港城的客商,昨天一早刚从云川去了凤县,这种瓶子,又是这么大一批货,也就他们这些南方客商钱多能买,但是这么一批不合格的产品,人家也看不上。”
言尽于此。
林夏晚知道凤县,是云川县东边毗邻的一个县,以盛产紫砂壶闻名。
“谢谢张厂长,我晓得了。”
“你不会真要去凤县吧?”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沈自安跟在林夏晚身后问道。
林夏晚看了他一眼,“同志,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我好奇你买这么一批货要怎么处理。”
林夏晚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
个子挺高,眉眼也标致,就是脸上总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让人感觉不怎么靠谱。
突然被她仔细打量,沈自安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扬了扬眉,任由她看。
林夏晚忽道:“你知不知道这县城里,哪可以租到三轮车?”
她觉得沈自安这种人,在县城里应该门路挺多。
果然,他闻言便点了点头,“知道,等着。”
等了十多分钟,沈自安骑着一辆旧三轮车过来了。
林夏晚打趣道:“师傅,拉这批货到乌石镇多少钱?”
“认识一场就是朋友了,谈钱多俗气,回头请我吃顿饭。”
“行。”
林夏晚坐上三轮车,由沈自安载着,先去市集上置办了一些包材。
两只大木箱、一捆细麻绳、软纸、刨花,总共花去了二十三块六毛。
将那批瓷瓶都细心包好装车,等到了乌石镇,已经是中午了。
林夏晚先到了公社的农具修理站,“师傅,我这批瓶子上的画磨掉要多少钱?”
“你这个得用水砂纸慢慢磨,耽误功夫啊。”修理站的李师傅瞧了那瓶子一眼,言语间并不怎么情愿接这活儿。
“多少钱您说。”
李师傅犹豫了片刻,“一个八毛。”
他不想接,故意往高了报。
林夏晚却道:“我给您一个一块钱,麻烦您务必细细地磨掉行吗?”
李师傅闻言,又扫了一眼她那车上的两大箱货,少说也得有五十只瓶子,那就是五十块钱。
他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块嘞!
李师傅当即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了,“丫头啊,你放心,就咱这手上的活,那都是练了几十年的,保管你满意!”
“您先打磨出来一个我瞧瞧。”
不得不说,钱给够了,这活儿确实也做得细致,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李师傅将打磨好的瓷瓶拿给了林夏晚。
林夏晚眼前一亮。
旁边的沈自安在看到那宛如脱胎换骨一般的瓷瓶时,也是颇为意外。
瓶身不再是原先那种带着贼光的、艳俗的釉面,而是呈现出一种内敛柔和,如玉石般的光泽。
胎体本身的白色显露出来,是温润的乳白色,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林夏晚拿在手里,手感顺滑细腻,用手轻轻敲击,声音更加深沉悠长。
“这倒是返璞归真了。”沈自安挑眉道:“隔着那么辣眼睛的一层釉彩,你都能看出这瓷瓶不俗,姐姐,眼力劲儿一如既往的刁钻啊,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林夏晚先给了李师傅一半的钱作为定金,抽空揶揄了他一句,“跟不跟我混,你不都已经跟着了吗?”
“我脸皮厚。”沈自安还颇光荣似的,见她又往外走,连忙跟上,“咱这又是要去哪?”
“我给你指路,开你的就是了。”
“得嘞。”
三轮车在一条雨花石巷子外停了下来。
那巷子极窄,沈自安将车停在路边,跟她一起进去,敏锐地察觉到她姿态在进入这巷子后,明显进入了一个防御状态。
他的感觉是对的。
林夏晚此刻浑身紧绷。
这条雨花巷子,是上一世的她无比熟悉的。
作为镇上唯一的万元户,王瘸子家就在这条巷子,这本是林夏晚重生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踏足的地方。
“你怎么了?”
她的异样表现得太过明显,沈自安不由多问了一句。
林夏晚下意识地双手环臂。
那里并没有伤痕,这是一具新的躯体,也是她新的人生。
沈自安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更加不解。
“没什么,走吧。”
她领着沈自安,从红砖房的王瘸子家经过,并没有遇到什么不想看见的人,快步来到了巷子尽头。
那是一间窄窄的门户,原本只是王家作为杂物间的地方,现在住着一个清癯老人。
上一世,林夏晚作为王家的媳妇,听妯娌们闲聊时提过一嘴,说这巷子尽头住的是一位因成分不好而落魄的国画老先生,早年间在帝都的国画圈子也是名声鹊起的人物。
后来她也曾偶然瞧见过这老先生作的画,风格属于泼墨写意的那一类,镇上的人哪能欣赏来这个?于是老先生靠卖画赚来的钱也只能艰难度日罢了。
林夏晚上一世还曾因为给了这老先生两毛钱,被喝醉酒的王瘸子借着由头狠狠打了一顿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形容消瘦,颧骨高突,寒冬腊月身上还只穿着一件破洞的薄毛衣,手里拿着一沓画。
瞧见门外的两名年轻人,老人笑容和蔼,“两个小娃娃来这里做什么?”
沈自安余光扫见了那画,不禁挑眉,抬眸仔细辨认一番,便不再说话。
林夏晚则是温和笑道:“莫老先生,我来是想请您为我这瓶子上作一幅画。”
莫老先生看向她手里捧着的素白胎瓶,眼眸微亮,接过瓶子摩挲了一阵,好个温润如玉。
“这是高岭土尾矿?”
林夏晚赞道:“老先生好眼力。”
“作画当然可以,只是要想将墨迹永久固定,必须要二次入窑烧制,并且是需要特定的低温釉上彩烤花窑,咱这小镇上没有这种设备。”
林夏晚虚心求教:“依老先生之见,该如何固定?”
莫老先生思考了片刻,“用赭石、花青这些国画颜料细细研磨,加入适量胶帆水,画完后自然阴干即可固定,但是要注意不能刻意用硬物刮擦,也不能长时间水洗。”
林夏晚考虑的则是成本。
与其再拉到县城找低温釉上彩烤花窑烧制,费钱费时间,不如采用莫老先生说的第二种方法,成本更低,也更快速。
并且,她对这些瓷瓶的价位一直是锁定在高端市场,市场不同,缺点也能变成优点,对于收藏鉴赏的人来说,要小心爱护,反而更凸显了艺术品的独特性和脆弱的美感。
“老先生,就按您说的第二种方法来吧,画一个瓶子要多少钱?”
莫老先生笑呵呵道:“不贵,看你是小丫头,给个两毛钱就够了。”
“老先生,我虽然是小丫头,但我做的生意大着呢,您不要小瞧了我,我那里还有五十六只这样的瓶子,打算都请您作画,是个大工程,一个瓶子我给您两块钱,如果卖得好,我再给您加。”
莫老先生愣了愣,“画一个瓶子两块?”
要知道,他平日里那些画,十天半个月才能卖出去一两张,一张也就七毛钱。
林夏晚点了点头,先拿出了两块钱,“老先生,您先帮我把这个瓶子画好。”
“不行,两块太多了——”
“莫爷爷,您就不要推辞了,就这样说定了,我这边还着急其他事呢。”
“好好好,我先给你画!”
沈自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分外有意思。
莫老先生画得极为认真,但是因在瓷瓶上作画,速度也快,约莫十多分钟,一幅梅花雪景图便画好了,寥寥数笔写意,线条老辣中带有颤笔,笔墨沧桑透出一股“拙”味,更显功力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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